暧昧(2)
——还是因为从小就戴上了摘不下来,只能藏在衣服底下,偶尔被人看见脖子上的红绳,还会讨人嫌地多看两眼。
他会像任何一个正常的高中生一样,在规定的时间走进教室,坐下来张着嘴装作早读,底下却放着没有做完的理综题目,上一天的课,任凭老师在上面讲着,低头做些自己的事,去食堂吃两次饭,在自习课上写完作业,把晚自习留给理科的压轴难题,默然终日,直到放学——在既定的时间里完成给自己规定的任务,背起空空如也的书包,跟着回家的人潮一起走出校门。
然后不那么正常地穿着校服在街上游荡,无所事事到深夜,或是找一家人少的网吧走进去,消磨回家前的几个小时——他成年了,身份证也在自己手上,在这里待一晚除了折磨自己,也没人拦得住他。
至少不影响别人,也不带坏其他同学或是学弟学妹。
“两个小时,嗯,不用包厢……稍等一下,接个电话。”
宋斯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略微皱起眉,等了片刻没有接——然而对方似乎非要联系上他才肯罢休,挂断一个又来一个。
他只好有些无奈地冲前台柜员摆了摆手,转身向门口走去,等到四下安静才有些无奈地接起电话:“妈,什么事?”
“小年啊,你在哪呢,怎么还不回家……”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又隐隐按捺着什么别的情绪,“你这孩子真是,发消息也不回,电话还得打好几个才肯接,这么忙啊?”
宋斯年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放在校服口袋里,有些烦躁地转着软烟盒,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呢……哎呀,不回来也行,妈给你发个地址啊,就按这定位过来,离你们学校也不远,走两步就到了,可别浪费钱打车啊,听到了吗?”
“诶,小年,宋斯年——”
宋斯年被她念得头疼,也不管她有没有说完,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微信里好几条未读消息,分别来自他的置顶联系人“迟暮”和他妈“陈琴画”。他点开上面那个,回了个憨态可掬的胖猫表情,然后神色冷淡地退出来,点进了和他母亲的聊天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定位地址,吴安南路291号,似乎是一处居民区。
第2章 新婚
“小年啊,来,这是你沈叔叔,还记得吗……”
吴安南路291号,连居民区都算不上,是租了临街商铺的第二层,比他那个位于巷子深处的家还要逼仄些,能听见窗外商业街上喧闹的人声,还有远远传来的、不知是冰糖葫芦还是糖画的叫卖声。
小是小,但胜在窗明几净,一眼望去很舒心。宋斯年顺着他妈陈琴画的手看过去,坐在茶几那头沙发上的男人笑意温和,鼻梁上架着副已经掉漆成了银白色的金丝眼镜,老派教书先生的模样,确实有些眼熟。
高一那年他妈被人诓,交了两百块钱送他去一家培训机构上“奥赛竞赛班”,听了一个月和竞赛毫不相干的基础知识,当时那个班有两个老师,一男一女,男的叫沈思学,就是他眼前这个“沈叔叔”。
“记得,”于是他说,“沈老师。”
“诶,叫叔叔就行了,这孩子……”沈思学闻言笑意更深,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很高兴。
如果说被他妈一个电话叫过来的时候宋斯年还有些不明所以,现在看到门口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行李箱,多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宋斯年倚在沙发里,手指绕着外套上那根兜帽的抽绳,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语气带上了些许冷淡的调侃意味:“不用客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应该的。”
他看向陈琴画,咬字重音不动声色地落在“为父”二字上。
“小年……”这个儿子一向敏锐得让人担心,又早慧——陈琴画摇了摇头,怕他再说出些什么似的,连忙接过话头,“妈妈平时工作忙,回家的时间也老和你错开,以后就搬到这里来住,有你沈叔叔在,也多个人照顾你,他还有一个儿子,读大学,成绩特别好,以后还能让他辅导你功课……哦对了,咱们之前租的那房子,租期也快到了,正好搬出来,每个月省不少钱呢……”
还真是安排周全。宋斯年端起面前的水杯来,喝了一口,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似的,又生生把话题转了回去:“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语气平淡,仿佛提问的对象不是他母亲和教过他的老师,而是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
陈琴画一哽,知道拿他没办法,别过脸去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明晚,不办大的,请亲戚朋友吃顿饭……跟你们老师说过了,晚自习请假就行。”
说罢生怕他一口拒绝似的看向他,目光里带着些许哀求:“晚上六点,就在咱们家外面那家兴隆饭店,小年,你可得来啊……”
“不是不续租吗,还叫咱们家呢,”宋斯年不冷不热地堵了她一句,站起身,“知道了,我房间在哪?”
陈琴画还想说什么,被沈思学温和地制止了。
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脾气很好,似乎毫不在意宋斯年冷漠的反应,轻轻拍了拍未来妻子的手,跟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去替宋斯年拉行李箱,一边絮絮地说道:“在里面呢,叔叔带你去,我那儿子还在忙出国交换的事呢,说是明天争取弄完了回来,你啊,就先睡他的房间……叔叔这里是小了点,只有两个房间,不过没事,那间以后就给你睡了,我儿子回来了让他打地铺去,啊。”
宋斯年没看他,拿出手机来低头回消息,直到他走近了才伸手拿回自己的行李,简短地“嗯”了一声。
沈思学不尴不尬地收回手,扶了扶眼镜,替他开门:“就是这间了,有什么缺的用的就告诉叔叔,每天想吃什么菜了也记得跟叔叔说,我这人啊,别的高不成低不就,就是做饭还行……”
“知道了,谢谢叔叔,” 宋斯年点了点头,说着有礼貌的话,却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烦, “还有事吗?”
“哦,还有一件事,你们年轻人不都拿微信聊天吗,来,咱们加个微信。”
二维码都递到面前了,宋斯年也只好暂时切出聊天窗口,扫码加了好友,备注宋斯年。
沈思学满足地点点头,看着他发来的好友申请,又说:“这名字挺别致啊,‘算了’……确实,人生呢,贵在拿得起放得下,果然就像你妈妈说的,你这孩子特别成熟,想得深——”
宋斯年关上了房门。
“我就说少说两句吧,说多了他又得烦……”见宋斯年回了房,陈琴画才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怪失礼的,这孩子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沈思学却不那么觉得:“孩子嘛,原本就缺爱,又是这个年纪,也没人跟他打声招呼,突然有一天得搬去新家住,连爹都换人了,换我我也不高兴……没事儿,我看小年挺懂事,有自己的想法,用不着太拘着他,倒是你,你才别往心里去,少操点儿心吧。”
说罢搂了搂她的肩膀,笑道:“别想咯,还是想想明天婚席上穿哪身衣服,我看你那旗袍就不错,月季纹的……”
“婚礼”定在巷子口的兴隆饭店,摆了三圆桌,老板热心肠,知道是来摆婚席的还答应他们今晚不招待别的客人,在圆桌前搭了一方矮矮的台子,摆上花篮,算作简单的婚礼舞台。
宋斯年坐在最远的那一桌,看了一眼最前面留给他的空位,面无表情地端起酒,给自己满了一杯。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他鬼使神差地想。
可他现在已经成年了,也不会再有人来替他挡酒了。
菜色不错,地地道道的家常菜,大鱼大肉,中间摆了漂亮的果盘。他来之前去隔壁面馆吃了一碗面,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地早早吃饱了,也不动筷子,只是慢慢地喝酒——太辣喉咙,他其实并不喜欢,灌药似的硬往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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