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6)
他喝完了冲剂,身体感觉热了点,精神也振奋了不少。
到了中午,张向阳没去吃午饭,他推脱有事,悄悄地拿了藏在角落里的伞,悄然地上了楼。
午饭时间,楼上几乎没什么人,坐在工位上的人基本都在加班,没时间也没精力注意张向阳,张向阳绕到陈洲的办公室前,深吸了一口气,轻敲了敲门。
他敲了两遍没人应,拧了下门,门推开,办公室里没人。
这在张向阳的预料之中。
这个时间点,陈洲应该在食堂吃饭,他故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
把伞靠在茶几边放下,张向阳退出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与来时一样,张向阳悄然返回,没人在意他,他转到安全通道的楼梯下楼,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回到他那一层,刚要推门,门却被从里面推开了。
张向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推开门的是陈洲。
又碰面了。
和那天在“雨棚”几乎一样,明明想躲开,却总是忽然就遇见。
张向阳有点慌,“陈工……”
“没去吃饭?”陈洲语气自然。
张向阳怔了怔,缓了下心情,“嗯”了一声,“陈工也没去?”
“嗯,”陈洲道,“找老张聊聊项目的事,他人不在。”
张向阳道:“张哥小孩生病,他上午请假回去了。”
“知道了。”
“陈工,你伞我给你放办公室了。”
“行。”
张向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谢陈工。”
陈洲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拉住门。
张向阳又说了声谢谢,走了进去。
安全通道的门关上,张向阳回头看了一眼,低下头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没人。
空调吹着桌上的绿植,叶子悉悉索索地乱抖。
张向阳坐在工位上发呆。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拿出了手机。
微信群里又刷了百来条。
拇指在屏幕上滑着,红色的请柬再次映入了眼帘。
张向阳盯着那张请柬看了很久。
新娘笑得很甜。
张向阳攥紧了手机,眼睛微微发胀。
他想了一晚上。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如果他默不作声,自私地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若她受伤害。
他亦是帮凶。
张向阳仰头闭了闭眼睛。
他对自己说:张向阳,勇敢一点。
退出微信,张向阳打开了拨号键盘,凝视了屏幕片刻,指尖缓缓地、有些颤抖地按下了那串他从未忘记过的数字。
电话拨通了。
嘟——嘟——嘟——
像他的心跳声,紧张得快要忘记呼吸。
“喂?”
张向阳胸膛绷得死死的,他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喂?”
电话那头又喂了一声,似乎是与手机拉开了一点距离,呼吸声由近变远,片刻后,又再次靠近。
笑声传入张向阳的耳畔,很轻柔,尾音微微上扬。
“阳阳?”
第5章
手机屏幕黯淡下来,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孔映入了张向阳的瞳孔。
——那是他自己的脸。
在听到贺乘风叫他名字的那一瞬间,他想也没想就挂断了电话。
漆黑的屏幕上隐隐约约映出他面颊的轮廓。
那样模糊……又那样清晰地照出了他脸上的恐惧。
张向阳握紧手机低下了头。
眼眶微微地发着烫,肩膀也在跟着细碎地颤抖。
他还是很害怕。
很害怕……听到那个声音。
吃了饭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张向阳强忍着内心的波澜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面对着电脑上的工作,他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眼睛忍不住地看向反扣在桌面的手机。
张向阳掌心握着鼠标,一点一点渗出了汗。
与贺乘风的恋爱对张向阳来说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旋风。
狂风过境,一片狼藉。
他收拾了五年残局,也还是没收拾干净。
他原以为往事会如旧胶卷般慢慢褪色,留下并不鲜艳但隽永朦胧的轮廓,成为他生命中或许不美好但值得纪念的一部分。
可现实却狠狠地在上面插上了一刀。
刺眼的红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若隐若现。
婚礼就在半个月后。
……没多少时间了。
张向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拿起了手机。
没有回电,也没有回信息。
很像贺乘风的风格。
分手前,贺乘风与他冷战了两个多月。
毫无征兆,毫无缘由。
那时候张向阳还太小,又是第一次恋爱,甚至可以说是他第一次与一个人走得那么近,他性向少数,不敢跟人交心,也没什么朋友,那时贺乘风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全部。
他常发出一条信息就拿着手机傻乎乎地等回复,有时候想多发几条他又怕打扰贺乘风。
他根本都没意识到那是在冷战。
他像一条搁浅的鱼,贺乘风发来的一个句号都被他视作救命的水泡,能让他继续呼吸很久。
过了这么久,张向阳再次试图向那个号码编辑信息时依然会有当初那种缺氧般的感觉。
“能见个面吗?”
信息编辑好后,张向阳盯着那五个字又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还是改了。
“师兄你好,最近有空吗?方便见个面吗?”
信息刚发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回复就来了。
——“可以。”
——“明天晚上我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具体的时间地点到时候我发你。”
张向阳看着那条信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与那时完全不同的加速。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下班时间到了,张向阳笑着和同事们说再见,照常留下来打扫了下卫生,关灯、关门,他走出了办公室,步子走得很慢。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有点不想回去。
一直到上了地铁,在拥挤的地铁里,张向阳忽然想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回去。
他是害怕明天的到来。
回到租住的小区,张向阳一进小区门就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就在他住的那栋楼下,彩色的塑料棚占据了进出通道的一半,来往的车辆分外小心地互相借着道,慢悠悠地爬行。
又有老人离开了。
城市的中心先进又发达,郊区却还保留着许多以前的习惯。
张向阳第一次看到在小区里搭这种彩色塑料棚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区的居委会又在搞什么活动。
直到唢呐的声音响起,他才意识到是这个小区的原住民在办丧事。
张向阳站在楼下很久,晚风吹拂着他的脸,凝神倾听着吹打的声音,湿润的液体一点一点聚集在眼眶中央。
上楼之后,楼下的吹打声还是没停,一会儿隔一会儿地响,张向阳洗了澡出来,接到了房东儿子的电话。
“小张,下半年的房租今天怎么没到账啊?”
“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太忙了,我忘了,我马上转给您。”
“呵呵,没事,我知道你们这些白领上班忙,不着急不着急。”
张向阳又道了两次歉,与对方寒暄几句后挂了电话,连忙从掌上银行划了房租过去。
他工作还不到一年,实习期的工资更是少得可怜,尽管他省了又省,在这个城市生活要能存下钱来也还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现在他能负担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一切开支,每个月能存一点,给家里打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半年的房租一下又把他那些存款全吸干了。
银行的信息发来,张向阳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了心疼。
而这种心疼竟奇迹般地冲淡了他心中那种复杂的恐惧。
张向阳再次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