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92)
陈博涛掷地有声,同时紧攥着妻子的手。
面对这样特殊的情况,他们夫妻二人始终都保持着相对的冷静,心平气和地与儿子交谈,他自认已给足了陈洲面子和尊重,陈洲也应该投桃报李才是。
这一次,陈洲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陈博涛就越感到了希望。
这说明陈洲在考虑。
陈洲缓缓道:“如果我尝试了,发现还是不行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陈博涛果断道。
他们极力地想要把他拉回去。
哪怕只是试试。
万一呢?
陈洲心中波澜不惊,他道:“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
周英驰猛抓了一下陈博涛的手,“洲洲——”
陈洲转过脸,“可我做不到。”
谈话不欢而散,陈洲起身,陈博涛没反应,周英驰却是追了上去,她在门口拉住陈洲,“洲洲,你再想想好吗?你从来没和哪个女孩见过面,你哪怕见一见,就当是普通朋友相处,处着处着说不定就……”
陈洲俯视着她,目光很安宁,他轻声道:“妈,今天很开心,谢谢您。”
第66章
张向阳在楼下的一家米粉店吃米粉,边吃米粉边看手机,他现在像是被陈洲传染,一个人吃饭就脱不开手机,心里总是记挂着工作,对面有人坐下时,他以为是食客,没管,心思还专注在手机上,直到对方视线锁在他脸上,他觉得奇怪,才抬起了脸。
一眼没认出来,张向阳定定地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浑身都打了个冷颤。
面前的人比他在照片上看上去头发更短,皮肤也更黑了,所以张向阳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她出现得太突然,张向阳全然傻愣在那里,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书静笑了笑,“你好。”
张向阳仍是没有反应过来,手上搭着筷子,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是叶书静,”叶书静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自报家门,然后又道,“你给我发过邮件。”
“邮件”二字瞬间触发了张向阳的肌肉记忆。
“当啷”一声,筷子从他的手上掉了下去。
“不好意思——”
张向阳如梦初醒,赶紧先低头把筷子捡起来,他一低头,正看到叶书静的小腿,腿上很刺眼的一道长疤,看着还很新,张向阳又愣住了。
轻轻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调侃。
“好看吗?”
张向阳忙要起身,他太慌张,一时没注意,头顶直接撞到了桌上,“咚”的一声,这么大的动静,差不多整个店的人都看了过来。
两人转移到隔壁的咖啡店坐下,叶书静还在笑,她边笑边点单,要了三明治和蛋糕,对张向阳道:“这里只有这些能填饱肚子了,你将就吃一口吧。”
张向阳低着头,他头上还疼,脸也红,心里更是乱得不行,在叶书静面前,他有一种莫名的歉疚感。
叶书静很利落地点完了单,她打量着张向阳,而张向阳一直低着头,让她看不太清楚脸,只觉得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更耐看,气质很特别。
张向阳不说话,她也就没说话。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来气泡水、果饮、三明治和蛋糕,叶书静指挥他把果饮与食物都放到张向阳那,她端了气泡水,等服务员走远后便自顾自地开了口,“我后来给你回过邮件,但你没回,我人在国外就想着算了,还是回来当面跟你道谢比较妥当。”
张向阳慢慢抬起头,叶书静正看着他。
张向阳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他发觉叶书静眉目间有股潇洒凌厉的意气,比照片上看上去更骄傲张扬。
“不用谢……”张向阳终于开口了,“那是我应该做的。”
“一开始我收到你那封邮件的时候,我还不太敢信。”
叶书静放下杯子,淡淡道:“我很难想象贺乘风也会写那么肉麻的话。”
张向阳没来由的紧张,藏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发抖。
“说实话,我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叶书静道。
叶书静不是无知少女,对于同性恋骗婚她也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例子,也发过评论骂过街,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被骗。
人总是会觉得受骗的人多少是有点傻的。
这不是出于傲慢,而是天然的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她们是因为太傻才被骗,我不傻,所以我不会被骗。
叶书静想,鉴gay还不简单吗?分不清的人是有多无知?
事实证明,人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时候往往就挺无知的。
无论是贺乘风,还是面前的张向阳,她压根看不出他们与其余男性的差别。
他们不“娘”,不扭捏,行走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脂粉气。
“我给你发邮件你没回,我想那大概率是个小号邮箱被你弃之不用了,回国之后,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一开始叶书静没多想,就一个邮箱开始找,还请师兄帮了忙,等找到了名字,她稍一犹豫,还是多走了一步,她对自己说,她就想看看贺乘风交往过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查,完全超乎了叶书静的想象。
她所认识的贺乘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尽管那天谈判过后,这层假面在她面前已经破碎,她也实在完全想象不到在她离开之后,贺乘风会对张向阳作出这么一系列在她看来逐步升级、渐渐失控的举动。
张向阳一直没说话,叶书静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她本来是想道了谢就走,可张向阳吃了那么多苦头,她觉得她如果不对他交待一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我与他是经长辈介绍认识的,我们相处了半年,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合适的结婚对象,”叶书静耸了耸肩,面上有些冷淡的讥诮,自嘲般道,“郎才女貌嘛。”
“主要是我父亲很满意,他觉得贺乘风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我对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我们感情一般,但我想结婚与恋爱是两码事,未必轰轰烈烈就有好结果,合适的人或许能比相爱的人走得更远。”
叶书静说话时一直在看着张向阳,她发觉张向阳的眼睛很漂亮也很柔和,很奇怪,她竟然逐渐感到了放松,他的眼睛仿佛在说:请说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你。
“那天我们谈了谈,他承认的很干脆,干脆到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淡薄。”
“他不觉得有什么。”
叶书静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那晚的谈话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相比于她认为的“我们合适,所以结婚,然后我们会逐渐相爱”这样美好的愿景,贺乘风的想法却是“我们合适,所以结婚,但永远不会相爱”。
她所以为的起点在贺乘风那里却是终点。
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贺乘风说他能保证婚后的忠诚,而且他不要求叶书静对他同样忠诚,他们的婚姻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交易,虽然他事先并未说明,但他认为以叶书静的阅历来说,她应该能理解。
“婚姻的本质并非爱情,这是一种经济制度,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种合作,我认为你是很好的合作对象,我们结合会是强强联合,你仔细考虑考虑,别太冲动。”贺乘风嘴角含笑,很理智道。
“我差一点,”叶静书深吸了口气,脸上扬起在张向阳看来有些辛酸的笑容,“我差一点就被他说服了。”
她是独生女。
五岁的时候,母亲患肺癌去世之后,她便与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对她的期望很高,从小到大,只要不是第一名,叶书静就会受到父亲的冷眼。
他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那种带着轻蔑的仿佛认为她侮辱了他的遗传基因一般的眼神,足以让叶书静整夜躲在被子里痛哭。
她必须表现得很好,才能得到父亲的赞扬与笑容,才会得到一句“嗯,不愧是我叶江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