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鲸鱼(49)
温景焕默默闭上眼,仿佛只要不去看表情扭曲的母亲,就能屏蔽一切言语上的伤害。
“你父亲该死!”
母亲愤愤地念叨着,“他对我不忠!他罪有应得!”
温景焕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是安鱼让我来的。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该走了。”
他转身开门,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一只手爪迅猛地摁住他的后脑。
——“咚”地一声,温景焕的额头狠狠地磕在门板上。
强烈的痛感使他晕眩,母亲厉声呵斥着,说着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的诅咒。
“你个怪胎!”
她踮着脚,用尽全力地揪着温景焕的头发,在他耳边大叫:
“同性恋!教了那么多年也没教好,早知道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这样的怪胎,永远都没人喜欢你!”
温景焕的前额磕破了皮,红色的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淌过鼻梁,流进嘴里。铁锈的腥味,让他想起了童年的记忆。
他被矮了一截的、枯瘦如柴的母亲拽着头发,眼神空洞,丝毫没有反驳。
“是安鱼让我来的,”他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他爱我的,他会爱我的。”
不堪的言论从母亲的嘴里蹦出来,他看着母亲那一嘴黄牙,像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
耳朵里躲着的蝉跑了出来,开始不断地叫唤。
“你看看你自己!”母亲拉着他的衣袖,一把将他的袖扣扯开,狠狠捏着他的手腕,把袖子掀上去。
她的指甲掐着温景焕手臂上的纹身,在蛇头上掐住几道红痕,崩溃地嘶吼:
“把我听话的孩子还给我!”
耳朵里的蝉依旧在鸣叫,温景焕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医生和护士们涌了进来,几双手将女人的爪子从他身上拽开,拼命地拉住她的胳膊。
女人崩溃尖叫着,护士们把她按在床上,拿出了手里的镇静剂。
温景焕垂手立在门口,主治医生迅速将他带出去,查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你坐在这里别动,我给你去拿碘伏。”
“不用。”
温景焕麻木地偏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蝉不叫了,只剩下门后传来的嘶吼。
他胡乱擦了把脸上的血,仿佛没在听医生说话,忽然就笑了。
“抱歉,我赶着去接人,有什么事情下次说吧。”
他细心地整理好衣袖,将崩开的扣子揣进口袋里,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小温以前被打得耳鸣过,小时候他不知道耳鸣是什么,以为耳朵里爬进去了一只蝉。
小黑屋快了快了。
第42章 影子
夜幕低垂,金黄色的明月悬挂在桦台大学的高空。
几缕彩色灯光从体育馆里照射出来,照亮低空的几朵云。
晚会已经接近尾声,观众们的兴致也消退许多。明天就是假期了,学生们边看节目,边计划结束后去哪里玩。
后台的帘子被挑开一条缝,晏安鱼紧张地朝舞台上看了一眼。
李无和步笑梅在台上唱《All I Ask of You》。
台下乌泱泱地坐着人,台上两人穿着音乐剧里角色的服装,灯光随音乐起伏,其震撼的效果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下一个就是我们了,”于斯年站在他身后,“别紧张,他们只是舞台效果做得好,想要让老师赏识,还得看实力。”
晏安鱼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平静下来。
晚会的节目安排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居然把两个声乐作品放在了一块儿。晏安鱼的节目又是后面那一个,只要表现稍微不够好,优劣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想到步笑梅轻蔑的表情,晏安鱼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喜欢被嘲讽,更何况是面对说自己“不配和温景焕做朋友”的步笑梅。
这次正式演出,他不能再犯错。
为了参加音乐剧,也为了变得和温景焕一样优秀,他必须做出些成绩来。
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通知栏空落落的,没有新消息。
“在等你朋友?”
于斯年凑过来,拧开保温杯,用杯盖给他倒了杯热水。
“…谢谢,”晏安鱼接过来,小心地抿了一口,“没有啦,他也没说一定会来看晚会。”
隔着挡板,音乐声淡出了,舞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别这么在意,”于斯年安慰道,“你是为了参加校史音乐剧,不是为了他。”
他还想多说几句,上一个节目已经结束了。
“别聊天,”负责人在他们身侧催促道,“收拾收拾准备上场。”
晏安鱼抿着嘴,把手机放回一旁的桌子上。
穿着长裙的主持人上台串讲,晏安鱼退到一旁,下意识往另一侧的入口张望。
灯光在地板上打出一个白色的三角,李无掀开帘子,带着步笑梅回了后台。
他回头看了晏安鱼一眼,笑着没说话,只是挽起胳膊,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舞台的顶光开始变色,蓝色的流动光影倾泻而下,从遮光帘里透出来,在晏安鱼的身上映出细长的蓝色缝隙。
他看着李无,心里激起了斗志。
“加油!”
他做了个深呼吸,接过负责人递来的话筒,回身与于斯年击掌,迈上了舞台。
从后台走进来的瞬间,所有的灯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体育馆的看台环绕着左右,观众席昏暗一片,除了他们手上的荧光棒,什么也看不清。
晏安鱼攥着手里的话筒,不由地开始紧张。
一般的声乐考核都是不需要话筒的,但体育馆场地大,有人多,主办方只能用话筒收音。
晏安鱼习惯了空着双手,沉甸甸的话筒让他觉得束手束脚。
他调整呼吸,不去看台下乌泱泱的观众,放松身体,左手自然地搭在三角钢琴上。
前奏奏响,晏安鱼听见从台下传来了议论声,可他没有顾及这些,完全将情感投入进演唱中。
——In einem Baechlein helle,
Da schoss in froher Eil'
一旦投入到歌曲本身,晏安鱼什么也不怕了。
他用嗓音拿捏着细腻的情感,开口便是惊艳四座的、清亮的男高音。
排练了无数次,钢伴已经和他的演唱完美契合,就算话筒的传声改变了些许音色,但晏安鱼也丝毫没有被影响。
他的声音不如假声男高音轻柔,也不像李无那样具有穿透力,却是别样的一番感受。
仿佛置身于春风拂过的山间小路,灵巧而充满自然感。
池塘、渔夫、鳟鱼……一个寓言般小巧的故事,被他用歌声讲述出来。
一曲唱毕,钢琴声如流水般滑过,最终定格在一片掌声中。
晏安鱼笑着鞠躬,和于斯年一同站在白昼般的灯光下,接受属于他们的喝彩。
舞台左侧挂着电子大屏,他的脸清晰展现在每个观众面前,浅棕色的雀斑星星点点,配上一身简单干净的黑色礼服,比任何妆容都要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如此多的掌声,他看着台下那么多同学和老师,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腿软。
于斯年忍不住笑了,轻咳了两声,晏安鱼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跟着下台。
他太紧张,以至于都快走到更衣室,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话筒。
晏安鱼把话筒还给负责人,对方难得地没有数落他,一改之前严厉的语气。
更衣室里,于斯年换下租来的演出服,把两件西装外套叠在一块儿,收进纸袋里。
“安鱼,你怎么上台放松,唱完了反而这么紧张?”
于斯年笑着打趣他,视线落在晏安鱼胸前。
晏安鱼还有些腿软,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从储物柜里摸出鲸鱼项链,戴在脖子上。
“哎呀…看那么多人鼓掌,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脸颊红红的,虽然有些累了,但眼里兴奋之色未褪。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