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62)
他已经在现实中清醒过来了吧,我看了他最后一眼,想象着他在现实中是恼羞成怒呢,还是悲愤交加。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忍不住想笑。
可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浑身发冷,力气随着伤口处喷溅出的血液而渐渐消失。我终于仰倒在地上,勉力睁开眼睛。
天空湛蓝,像一块蓝色的幕布。两边树叶在风下摇动的频率一模一样,是什么诡异的复制黏贴吗……再远处的鸟落在田野上,停留一秒又再次起飞,然后落在田野上,又再次起飞……
原来暴雪营造的空间并不高明,还是说这是雪境崩塌的前兆?
视野里有黑色的雾气弥漫上来,然后不受控制地扩散。我以为是我的眼睛在发黑,可仔细看看,居然是周遭的一切像是被腐蚀、灼烧了一般,迅速消融在一片黑暗中。
我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身体越来越冷,像被人塞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可周遭什么都没有。
好像只剩下孤独,长久的孤独。
这就是在完全觉醒主体意识后死亡,会陷入的境地吗?
如此令人绝望。
伤口处的疼痛在这时追上了我,撕裂的、钻心的疼痛。人的本能让我皱起眉想要捂住伤口,可我却感知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
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一切终于被黑雾取代,我喘息一口,任由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见了,秦月章。
这竟然是我脑海里最后一个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钟,也可能是很漫长的时间,我竟然清醒了过来。
说是清醒,好像也不太准确。我并没有脱离雪境,而是进入到了一个我未知的空间。
真正的暴雪的空间。
“嗬——”
我翻身坐起,脖颈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痛感还残存在大脑里,我下意识捂住脖子。可脖子皮肤光滑平整,哪里有什么伤口?
我松了口气,起身打量起周遭。
入目是一片纯白,漫天白雪。雪花飘飘悠悠地无止境地落下,在地上已经积累了不知道多厚一层。白色侵袭了这个世界,覆盖了所有,然后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
这就是意识洪流?
和我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我只觉得身体很轻盈,有一种挣脱了沉重的躯体束缚的超脱和自在。心中忍不住就生出些莫名的欢喜来,也渐渐不在意我究竟是如何抵达的这里。
“沙沙……”
我提步往前,脚下的雪花被碾压发出沙哑的呻吟。
可我该去哪里呢?
一片雪花从我眼前划过,我下意识抬手接住它。雪花飘飘扬扬地躺进我的手掌心,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我选定了一个方向,不断前进,前进。数着呼吸,约莫走了半小时,可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到尽头。
单调得有些过分了。
如果一开始我会有些新奇,那看得久了也就只剩下百无聊赖了。
要一辈子呆在这里,直到意识的尽头……那不疯也会被逼疯吧。
想到这里,我也懒得往前走了,索性就地坐下。其实我并不担心这样的情景会持续很久。
人死了,意识自然就消失了。
或许现实中的我,已经陷入昏迷了吧。我身无长物,又没有亲人作陪,还可能是个杀人凶犯——不会有人管我的。
医院的看护病房是按天计费,不会有人愿意为我承担这个花销。
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身躯最后被随意地丢弃在某个角落,等着死去、腐烂、散发恶臭的场景。
哎,当时应该签个什么器官捐赠协议的。我漫无目的地想着,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如果当初签个器官捐赠协议,那我死了也肯定不至于沦落到惹人厌烦的地步吧?
至于他——陆安弛,这个老头儿一直在利用我,我当然知道。他躲在幕后,永远双手干净,永远置身事外。
我其实并不介意。
他想给魏钦州报仇,我想给我爸翻案,我们各取所需。
如果我是他,是不会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去给一个“杀人犯”收尸的。
这么想想,我们都挺可悲的。
第61章 纯白
陆安弛再次看到齐幼萱的时候,对方一身狼狈。
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不似之前那般干练。因为奔跑和紧张,她累得气喘不已,脸色苍白。细长的眉头紧蹙,胸口剧烈起伏,还倒真像个病号。
陆安弛迅速明白了什么,给了谢宁一个眼神。
谢宁会意,带着齐幼萱迅速拐进了安全通道。
那里可以直通地下车库,警车安静地等候着。
陆安弛看了一眼后面追来的保安,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是大楼里出了什么事情吗?我们的警力随时可以调动,第一时间制止暴徒。”
为首的保安肩宽腿长,身材魁梧健硕。很难想象身形娇小的齐幼萱是怎么从这么个人物手底下溜出来的。
“没有,陆局长,只是我们的消防演练。”说着,保安队长对身后的人摇摇头,几人便悻悻离去。
陆安弛眯着眼睛盯着他们,锐利的眼神如狼群中老当益壮的头狼。
他担心齐幼萱和谢宁会遇到什么变故,迅速下楼去与她们会和。
所幸两人在警车里,安然地等待着他。谢宁还在安抚惊魂未定的齐幼萱,语气温柔轻和。
陆安弛拉开车门,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车载灯光明亮之后又自动熄灭,三人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良久,齐幼萱忍不住开口:“陆局长,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陆安弛:“你说。”
“钦州说过很多次,要带我见的那个人,是您吗?”
又是沉默。
但这次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陆安弛的嗓音沙哑但沉稳,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是。”
泪水瞬间涌上齐幼萱的眼眶,她颤抖着声音,再次确认:“您是钦州的……”
陆安弛说:“很遗憾没有让钦州的亲口来介绍我。小齐,我是魏钦州的父亲,陆安弛。”
——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
就当我以为,我会这么无趣又单调地死掉的时候,我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了一个黑点。
一个移动的,向我靠近的黑点。
我猛地坐直身体,眯起眼睛凝神细看,怕是因为太过无聊而产生的幻觉。
那个黑点顶着风雪向我靠近,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来。
我的心脏没来由跟着狠狠地撞了两下。
真奇怪。我捂住胸口的位置,一个意识,也会有心跳的感觉吗?
我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已经认出了远方的那个人。
秦月章!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并且加速向我而来。
我想起了我们“诀别”时,我赠他的那一刀。我原想着这辈子不会再见,所以那一刀没有留丝毫情面,使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刀锋破开血肉,摩擦骨骼所产生的美妙的声音,到现在都仿佛还回绕盘桓在我耳朵边。
应该是很痛的吧?
可我当时就是想让他痛苦。
只要痛苦,就能长久地记住我啊。
即使他在现实中清醒,即使我死在雪境,那也能让他长久地记住我。
可现在秦月章怎么会到了意识洪流里?他分明应该是清醒了才对。
除非,他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觉醒了全部主体意识。
比我还要早。
这个认知让我有些不安。
但我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吧?他一直以来都坚定地站在我身后,选择相信我。而且他是魏钦州的好朋友,也想要为魏钦州的死讨回公道。
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他。
他说喜欢我,结果我直接一刀捅进他心窝。
我有些心虚。
“晏如。”
秦月章竟很平静,至少没有像我想象那样歇斯底里地质问我。
我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