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9)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像一块虚假的幕布一样覆盖在窗口玻璃上,让人恨不得上去狠狠把它撕碎。
晏如忽然说:“刚刚谢谢你。”
我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抱团取暖。”
晏如说:“这也算是群体无意识,或许他们中也有很多人知道这样不对,可在群体的裹挟下又不得不这么做。”
群体无意识。
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点头附和。
“其实刚才那样我还挺欣赏你的。”晏如顿了顿,又说,“但是确实侵犯了他的肖像权。”
我撇了撇嘴:“那头又老又胖的猪,有什么好拍的?就算要拍,我也是拍你这样的吧。”
我说完,把手机相册翻出来给晏如。里面什么视频都没有,更别说那个姓孙的老男人了。
晏如眉头下意识一动,看向我时,眼睛里全是笑意。
“你骗他的?”
我理所当然:“我摆摆样子,他就怂了。我拍他还嫌浪费存储空间。”
晏如闻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深邃的眉眼弯起,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原本略显冷峻的面容顿时柔和起来,如东风拂破碎冰,看得人心头酥麻。
这还是我认识晏如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好像一瞬间放下了防备,露出些许轻松的模样。
我又想起了我的那个猜测,心头骚动,忍不住唤道:“晏如。”
“嗯?”他认真地看向我,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面庞。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低声说:“你是不是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编织袋里是女装?”
晏如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睛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从我任何一个表情中捕捉到善意或恶意的讯号。
我摆出诚恳的姿态。
空气凝滞,四周的喧嚣骤然褪去,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答案。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想。
不知为什么,我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种隐秘的难言的窃喜。无法阻止,又无从说起,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为晏如的失忆而感到高兴。
这真的很奇怪,不是吗?
第8章 无忆
二十年前,雪城发生过一桩公路少女猝死案,在全国范围内影响都很大。
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罕有人至的城郊公路,却不幸遇到了心存歹意的落魄中年男人。男人见少女面容美丽,就趁四周无人,大胆地将少女拖至公路下的灌木丛,想要实施不轨。
可少女在剧烈的惊慌与恐惧之下,竟发生了心脏骤停。
男人也知道自己摊上大事,只得落荒而逃。这也导致少女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枉丢性命。
二十年前,全国天网系统已经普及,即使是在罕有人迹的城郊,也在监控的范围之下。男人逃跑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抓捕归案。
此案引起了知名记者简妮的关注与报道,遂在全国引起广泛的讨论。
雪城警方压力倍增。
嫌疑犯最开始还狡辩称两人擦肩而过时,是少女晕倒扑在了他身上,两人才一起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但这么离谱又可笑的说辞,谁会相信呢?
更何况,警方还在男人住所搜到少女随身的玉坠子。
证据确凿,男人无从抵赖,最后只得认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判决赢得民众的一致叫好,少女的枉死的灵魂都仿佛得到了慰藉。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才刚刚兴起的微曜科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予了少女家人十万元的关怀费。此举也为其公司在社会上博得一片赞美之声,不久之后,微曜科技就成功上市。
这桩案件里唯一的恶人,认罪伏法的杀人凶手,被千万人唾弃谩骂的人渣,名字叫做,晏安德。
——
“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晏如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失落。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关切地问。
晏如无奈地点点头:“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在火车上,周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孤身一人,又暂时性失忆,确实是应该感到绝望的,处处小心防备也正常。
要不是我察觉到他处处小心,很多东西细节又答不上来,还真会被他骗过去。
想到这里,心底里那点隐秘的愉悦不由得扩散开来,我差点压不下嘴角的笑意。
“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求助警察叔叔,现在怎么会告诉我?”我辛苦地压着眉,从晏如的眼瞳里,我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的脸,带着真实不作伪的关心。
晏如说:“我直觉你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直觉我应该不是坏人?
哈哈,那当然!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呀。
“就冲你这句话,等到了雪城,我肯定不能放着你不管。”我拍了拍胸口,作出坚定可靠的模样,“兄弟,跟着我,绝对不让你丢了。”
晏如眼中的茫惑渐渐收敛,他抬眼与我视线相对,不知怎么的又快速地挪开目光,只点点头。
可我却发现他的耳朵悄悄红了。
我余光瞥到床下露出一角的编织袋,说:“你自己都不知道编织袋里面有什么,就敢让他们搜啊?”
晏如转过头来,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敢的。”
我打趣道:“你就不怕真的是你偷的?明代的翡翠观音像,价值连城,够你判个十年八年的。”
“就算没有记忆,但人的品性和习惯是不会改变的。”晏如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而且如果真的是我偷的,那我更应该负起责任,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和愚蠢买单。”
他说完,我不知道该说他正直还是该说他傻。
晏如,他是怎样一个人啊?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言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真是太有趣了。
看来这一趟火车,能够和他关在一起,也不算白耗了时间。
我们两个正说着,车厢前方忽然爆发出一道尖利的女声。
“你们做什么!讲讲道理啊,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开包!”
我和晏如对视一眼。看来,这群“正义之师”也不是所向披靡嘛,车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刺头。
“要不要去看看?”我挑起眉,露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此时阳光从晏如身旁的窗户照进来,他点头,整个人都在光下亮堂堂的,好看得很。
过道上簇拥的人群没有散开,只是换了一个位置,重演刚才的闹剧。
“你如果不心虚,就应该给我们看看!”
连话术都还是那一套。
“里面是我的私人物品,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细声细气的,我在哪里听到过。
反倒是晏如说:“里面是齐幼萱。”
齐幼萱?
我愣滞了一秒,才想起不就是之前在餐车遇到的那个去雪城找男朋友的小姑娘吗。
“是她啊!”我恍然,拨开人群,挤到前面。
果然,正在被姓孙的叉着腰为难的女人,就是齐幼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坐在下铺的床沿,眼睛里是将落未落的晶莹泪珠,但神色却是坚决如铁。
姓孙的还在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齐幼萱扭着头不说话。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也这么不配合……”
“别人不愿意,你就去找愿意配合的。大不了我们留到最后,当做盗窃嫌疑人被警察带走。”
姓孙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他皱着眉回头,两只小眼睛瞪得眼白都要翻出来:“又是你。”
齐幼萱见了在人群中的我和晏如,眼睛一亮,侧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然后才站起身:“秦月章,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