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红线(7)
楼道里感应灯年久失修,早就不亮了。陈诺摸黑爬了两层楼梯,走到家门前。不知家里谁买了快递,门口堵了个极大的纸箱子。
陈诺屏了口气将包裹抬起来,再木木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下一秒,在门背后动心忍性、蛰伏已久的小橘,趁他不备,灵活地擦着裤腿钻了出去。
橘猫被捡到的时候已经快两岁,瘦的皮包骨,脊背嶙峋,十分亲人。如今虽然体重早已翻倍,骨子里却好像野性尚存,常想着跑出去转两圈。
为了它,家里封了窗、装了宠物围栏,以往一家人开门都十分戒备,没想到今天陈诺心情不佳,还抱了个箱子,一时松懈,真被它得逞。
“啊!”陈诺立刻炸毛,把箱子往地上一搁,掉头想要跟上,又被门框绊了一跤,原地跪下再挣扎爬起来,橘猫已经沿着幽暗的楼道跑远,不见了踪影。
“饿了会自己回来的吧。”餐桌上,爸爸端着饭碗说,“你先吃饭。”
“不会走远的。”妈妈也劝道,“不吃菜凉了。”
陈嘉出差不在家,只有陈诺一个能找猫的,他先前在楼里搜罗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到了饭点被妈妈揪回了家。
“而且你是不是要期末考了?”妈妈一边给他盛饭,一边数落道,“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别又考了几十分回家,多难看。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好,我们也是心满意足了。”
陈诺刚站起身准备再去找一次,手上却被强塞了一碗饭,听了这话更加难受,辩解道:“它要是跑到外面就难找了。”
猫是陈诺捡回去的,原本爸妈并不想让他养,但小橘意外非常喜欢陈嘉,一天到晚去姐姐那撒娇讨食,窝也从陈诺房间搬到了陈嘉那,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定居了下来。
虽然比起他,小橘明显更喜欢陈嘉,但这也是他捡的,他要负责。
“先吃饭。”爸爸重申道。
陈诺只得重新坐下,胡乱将米饭、青菜统统扒进嘴巴,品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食不知味地吃完,又赶紧抓了个小橘平时吃的罐头跑出门。
老小区的路灯少,暮色四合,昏暗无比。陈诺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灌木丛里照,一边嘴里呼唤:“小橘——”
一共只有四栋楼,灌木丛都集中在一处。陈诺翻来覆去钻了半个小时,一无所获,望着小区外的灯光,骤然猜到另种可能性。平日偶尔有野猫出现在小区后门,据门房师傅说,那都是前面那条垂直的餐饮街里抢不过别的猫的,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陈诺同志分析指出,小橘就是后门捡到的,它闻见了餐饮街的气味,产生思乡之情,被吸引了过去的可能性极大。
餐饮街夹在学校和小区中间,中午的顾客以学生为主,晚上则丰富些,还常有人下晚班在这吃夜宵。此时已临近八点,街旁边还摆了些没来得及收拾的露天桌子,塑料桌布角像绸缎在飘动。
陈诺平时并不来这里,也不知道哪里是社会猫士的聚集场所,只能生疏地四处看看摸摸,自然是走到街末连猫影都没看见。没了饭店的光源,周围又是绿化带,环境复暗下来。
猫在哪呢?
陈诺叹了口气,对着花坛蹲了下来。他把小橘喜欢吃的罐头从口袋里掏出来,摩挲着金属的圆环,心里很沮丧,产生个不妥的念头。他觉得如果是陈嘉不见了,爸妈肯定会焦急地立刻寻找,如果是他不见了,那爸妈就会像对待小橘一样,认为他“饿了就会自己回来”。
人行道旁是铁栅栏式的围墙,里头还有层比人高的密密的绿化。就在这时,他听见那里面隐约传来个耳熟的声音,语气还很温柔:“吃慢点。”
墙背后是街心花园,鲜少有人会光顾。陈诺原地跳起来,抓着铁栏杆,脸往缝隙里挤,什么也没看到。
是严滨吗?严滨为什么在这里?
幽会女友,他酸溜溜想,还偷偷一起吃晚饭,还叫女朋友吃慢点。
但紧跟着,轻轻的猫叫声立刻否认了他的猜测。
陈诺企图翻墙而过,发现这有碍公德后,又慌里慌张找到入口冲了进去。灌木密布,月光低沉,他一鼓作气,如同莽撞却勇敢的王子剥开荆棘……
然后邂逅了蹲在角落、听见动静看过来的严滨,和八只在地上吃饭的猫。
其中有一只显得庞大而孤僻,不和其他的挤在一起。陈诺一眼就看到这只猫脖子上绿色的编织绳,激动地拿手指道:“快!按住它!”
严滨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利落地捏住了小橘命运的后颈肉,将正在闷头吃东西的猫提了起来抱到怀里。
陈诺跑过去,看严滨怀里那张大脸,腮帮子还在咀嚼,神情不知所谓又充满童真,眼神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心里百感交集,含着热泪呵斥道:“家里的饭不对你胃口啊!”
剩下的猫吃完了饭,有几只大胆的又绕回了严滨身边,一边喵喵叫,一边试图将自己的脑袋往严滨的掌心送。大部分还绝了育,耳朵缺了个小口。
趁着小橘低头吃那开了的罐头,“你看,它真是我的猫,就叫小橘。是我之前在小区后门捡到的。”陈诺掏出手机给严滨看,以兹证明,“前面它趁我没注意就跑出去了……”
严滨看了眼屏保的照片,真诚评价道:“很可爱。”
陈诺捏着手机,忽然有些迷茫。他之前一直想要分享的小橘照片,倒是在这个时候真的给想要分享的人看到了。
“你平时天天都来喂猫吗?”他问。
严滨“嗯”了声,“每天晚上都来,不然它们没东西吃。”
“哦。”陈诺点头,把猫往怀里裹了裹,“好的。”
说着说着,陈诺终于后知后觉想起黄昏时两个人还尴尬的场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嘴,只不住地摸猫。
小橘被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沉甸甸地压在他怀里。
四下寂静,严滨忽然道:“对不起。”
“没、没关系。”陈诺下意识回。
“我是说你笨了吗?”严滨的眼睛望向别处,“我真的没有这么想。”
“你没这么说。”陈诺这下真有些怀疑他觉得自己笨。
“……我,是觉得自己是其他……物种了吗?”啤酒?奶茶?开杯乐?
“没有。”
“我……”严滨说不下去了。
两个人蹲在一起,都脸红红的不说话,陈诺无意中看到严滨外套口袋露出的彩色一角,转移话题:“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
严滨不自然地把东西往里塞了塞。那是他给装猫粮的杯子织的袋子。
是的,众生平等,杯子也有衣服穿。当然关键点不在于塑料杯需要这个,而是因为严滨会织、想织,所以才有了这个产物。和遥控器套,电视机盖布的原理是类似的。
“哇。”陈诺道,“这是什么。”
他伸手把那艺术品给重新揪了出来,看到上面温暖的色彩,隐约明白了。
这东西是什么不重要,但和毛线兔子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陈诺又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忍了忍,抱着小橘问:“你对象织的啊?”
“什么?”严滨没听清。
“我说!”陈诺吸了口气,“这是你女朋友给你织的啊?”
严滨怔了怔:“我没有女朋友。”
“你没有女朋友?”陈诺大脑又宕机,“哦,没有就没有吧……那兔子呢?”
心跳没有预兆的快起来,没等严滨回复,他又为自己找补,“我不是故意的,但上次拿你的书包,兔子不小心掉出来了,那是非常显眼的,我就捡起来观赏了一下……不是你女朋友送的吗?”
严滨明白了陈诺指的是什么。那是他初中时候织的,第一个比较成型的毛线玩偶。与之后的作品相比,不够精细,两只耳朵甚至不是一样长。但耗费了不少心血,纪念意义更多,在他的书包里呆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