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39)
回浦西的路上,傅冬川顺路去了趟宠物市场,换了个更像样的鱼缸,又把毛绒绒油绿绿的水草一次性补满。
两个片子相继剪完,时间是下午四点。
周筑一回头发现客厅里多了两桶饮用水,还有各类防灾救灾用品。
“冬川?”
“累了就休息会儿。”男人在对比表格,确认自己还有哪几样东西没有到货:“方便面有喜欢的口味吗。”
“有不喜欢的口味,”周筑举手:“我不吃海鲜面,味道好假。”
“冰箱里冻了扇贝白虾,回头给你煮。”
青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我还有八个小时左右的活儿,忙完了就睡觉。”
“不外包?”
“不了,”周筑把指关节揉得咔咔响:“外人做得节奏不对,最后还是要自己改。”
“等团队组起来了,记得写好通用规则。”傅冬川说完觉得不够,自顾自地笑:“再帮下去,我怎么都要被撬走了。”
“你来啊。”周筑冲他抛飞吻:“我巴不得。”
假期一过完,周筑直接递了辞职申请,提前把《劳动法》关键词条看了几遍。
最坏的结果是饭团卡着法条,逼他在这里交接事务三十天。
这三十天是法定要求,强行走会有合同纠纷。
好结果是当天就走,主打一个干脆利落。
点击提交的那一刻,某处工位的气压立刻低了好几度。
饭团飞快起身过来,压着声说:“枸杞,跟我来一下小会议室。”
周筑欣然答应。
进了会议室,落座的只有他一个。
饭团还在踱步,表情很差。
“身体还好吗?”他选择用更柔和的口吻来问候:“要是你伤还没好,我多批几天休息,合情合理,你不要多想。”
“不用。”周筑说:“我想辞职。”
“是因为什么呢?”饭团局促的笑:“我希望同事之间不要有误会,大家开开心心共处。”
“你对谁有意见,尽管跟我说,我就是负责处理这个的。”
“没意见。”周筑诚实地说:“我辞职是想去追逐梦想,我想做百大。”
饭团拿手捂着嘴,想了半天。
“你现在多少粉丝了?”
“大概六百万。”
“那,可以问一下你之前全职做UP主的收入吗?”
周筑想了想,给了模糊的范围。
但即便只是一个范围,也远远高过他现在的薪水数倍。
饭团本来是一只手捂着嘴,听完改为两只手捂着脸,像做不出题的高考生在苦思冥想。
周筑坐姿变得更加放松,堪称安详地等待着辞职结果。
“是这样,我明白,你在这上班也就是副业,”饭团深呼吸一口气,露出最诚恳的一面:“你也知道,现在项目都在关键宣发期,组里虽然发动了全员广告、全员三方号的要求,其实都还没有进入正轨。”
“枸杞,我是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人,其实你以后下午在剪谁的视频,写哪个脚本,我根本都不关注。”饭团难得露出无助又窘迫的表情,口吻已经接近于哀求:“有些可能都是误会,我还是想拜托你再多考虑一下。”
“你的绩效一直是最好的,而且作品成绩都很漂亮,我相信,你在海芒游戏也能得到大量的成就感,对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明示他可以工作时间私用摸鱼了。
周筑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间心里觉得发凉。
说到底,仅仅是还没有找好替代品而已。
公司不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存在误会这种词汇。
一切都是权衡利弊。
饭团突然就压着自尊让他多留几个月,只是怕自己业务垮台,风评受影响。
如果有更好的替代品,也就立刻挑刺赶人了。
周筑其实心里一直有答案,但对方一拿出两款游戏出来说事,还是会动摇。
他能放下在这里工作的很多快乐,唯独对这些游戏有作品般的眷念。
他在这一层加班过许多个日夜,去打磨角色说话的口吻,优化活动方案的每一个细节。
其实做不到那么快说再见。
见周筑沉默了,饭团暗暗松了口气,和缓地以退为进。
“你想辞职,我这边肯定不会卡流程,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在每一条路都发展得足够好。”
“当然,我一定是欢迎你留在这里,继续发挥你的才华。”
磨砂玻璃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阿京探头进来,晃了下手机。
“台风快来了,人事部那边发公告说提前下班,都赶紧走吧。”
2022年9月11日,台风“梅花”进入沿海徘徊阶段。
13日,官方发布台风橙色预警,14日升级为红色预警。
随后又发布暴雨橙色预警,风力最高达12级。
出于员工议论声潮,以及安全考虑,各大公司在12日下午提前放人回家。
此刻天色半阴,主干道的车堵成长条积木,城市上空回荡着喇叭声。
台风还没有正式登陆,但大风肃冷,吹过皮肤时带着雨意。
周筑下楼等车的时候,看见有程序员在搬主机,美术师在搬显示屏。
更多数在这附近上班是金融人士,或西装革履,或高跟鞋踩得咚咚作响,在烈风里硬着头皮快速撤退。
不管穿着价值多少,人们像是变成了一只一只蚂蚁,渺小脆弱。
坐上副驾驶时,周筑还在看不同方向的逃亡人群。
他第一次不为提前下班感到高兴。
“像是突然进入战争时期。”他喃喃说:“有什么纸醉金迷的外层被撕开了。”
几辆出租车堵住了出口,有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气氛变得更加胶着。
傅冬川伸手往窗外探,说:“还没开始下雨。”
“一开始下,估计就停不下来了。”
周筑扭头看向他,由衷道:“多谢你提前准备,我真以为没多大事。”
傅冬川捏了捏他的手。
他们前几天还在晒太阳喝豆浆,仅仅是天气变了,一切好像都在跟着变。
小区都是老楼层,没有高空风险,但窗户稳固程度成忧。
柴犬嗅到不安的风声,蜷在角落里呜呜低声叫,不敢动弹。
当天夜里,巨量大雨滂沱落下。
风声刮得撕心裂肺,每一扇窗户都被震到尖锐作响。
第一声轰雷劈下的时候,周筑在被子里裹紧自己,用力握着傅冬川的手。
他从来不怕雷,极端天气除外。
太极端了,像老天都发了狂,要歇斯里地的报复什么。
雨声如枪炮子弹成片扫射,风声无休无止,钻过每个缝隙吹出尖叫般的哨音。
直到这时候,周筑才发觉钢筋混凝土的房屋原来有这么多缝隙。
他只觉自己是睡在纸盒子里,一切都可以被轻描淡写的摧毁。
“今晚是睡不着了。”傅冬川低头亲他的额头。
“像是世界末日。”周筑说:“我怂了,我真的有点怕。”
他们十指相扣,压得很紧,不留缝隙。
然后,他忽然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说:“我爱你。”
“周筑,我爱你。”
第30章
周筑听得脑子里有根弦断掉,小声说:“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傅冬川垂首贴着他的脸:“所以,你要不要回应我一句?”
“我想,但是先不着急。”
周筑此刻还蜷在他的怀里,在黑夜里看他的眼睛,奇异的是,此刻没有月光也没有灯,他仍然能看见他。
“怎么突然想开了呢。”他努力贴近他更多,哪怕他们已经快要嵌入对方身体里了:“也不是真的世界末日。”
“现在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窗户都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