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山早月(21)
从北京出发到现在,8个小时,500多公里,今晚在鄂尔多斯过夜。
他们决定住在高速口附近,在服务区吃完饭后加满了油。从加油站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梁愿醒手机弹出东胜区气象台发布的大风蓝色预警。
梁愿醒从来不把大风预警当回事儿,他毕竟是浙江长大的小孩,台风跟亲戚似的年年来。原想着区区七级大风,根本——
“哇…”梁愿醒抬手挡了挡眼睛,然后转头,“内蒙古也有自己的台风是吗?”
段青深第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说:“起码沙漠离这儿还有两百公里,不然风里全是沙子。”
“内蒙古有沙漠?”他对内蒙的印象只有大草原。
“有啊。”段青深和他走向停车区,“附近的话…响沙湾,想去吗?去了给你弄个滑沙板。”
风声太吵了,梁愿醒没听清:“刮痧板?”
段青深顺着他话:“是啊,南方人湿气重。”
梁愿醒蹙眉,然后摇头:“算了,我怕疼。”
——他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比如去响沙湾的话为什么要给他弄个刮痧板,明明二者没有任何联系。段青深哭笑不得,抬手想拍拍他脑袋,又忍住了,只轻轻揉了两下他后脑勺。
梁愿醒拧开水最后喝了一口,把头盔戴好,跨上摩托车。
段青深没有立刻去开车,而是站在他车边,说:“刚说去响沙湾是给你弄个滑沙板,在沙丘滑下来的那个,你想玩吗?”
梁愿醒的护目镜没盖下来,看着他:“啊……”
有点犹豫,有点想去但又不想耽误行程。
段青深说:“晚上想想,反正你也睡不着。”
距离预定的酒店只有十多公里,过收费站后拐上匝道。大抵是因为这一片地势空旷,风刮起来像千军万马。
过了收费站后,高速公路匝道要跑一个大弧度的回头弯。荣乌高速边上是京拉线,四周没什么遮挡,天地浑然一体,夜空笼罩下来,两辆车恍若在奔向星空。
段青深是就近订的酒店,在附近里搜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
酒店有洗衣服务,办入住的时候段青深跟前台要了两个大点儿的脏衣袋。前台转身去拿脏衣袋的功夫,梁愿醒忽然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他就站在段青深旁边,原本低头看手机呢,嘭一声手机搁在前台上,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像抓救援绳一样抓住段青深胳膊。
段青深一看便知,这是流鼻血了。梁愿醒慌张地看着他,倒不是流鼻血这事儿很可怕,而是他怕弄得哪儿都是。
梁愿醒下意识仰起头。段青深“哎”了声,伸手兜住他后脑勺,把他脑袋拉回来,说:“不能仰头,让它往下淌。”
这样一来,血从梁愿醒的指缝不停往外渗。另一位前台赶忙递了盒抽纸过来,段青深快速说句谢谢,然后抽了三四张:“你手拿开。”
梁愿醒“唔唔”了两声,摇头,表示不想拿开。这大庭广众的,前台旁边还有两对办入住呢,他不用看都知道手拿开后自己是什么狼狈样子。
两滴血点子先后砸在地板上,段青深又说:“拿开。”
这次凶了点,凶了那么一下子,他又说:“血很脏的,你不能仰着头让血顺着鼻腔咽下去,手拿开,让它淌出来,没事的。”
前台里面的工作人员也说:“是啊,没事的,我们这边接待过很多外地客人,刚到这里不适应而已啦。”
说着,那边大堂经理拧了块热的湿毛巾过来:“来来,拿这个!”
“谢谢。”段青深接过毛巾,一直攥在梁愿醒手腕上的手其实没有多用力,毛巾拿过来后不由分说将他手一拉,立刻用毛巾给他擦了一把。
梁愿醒过于震惊而僵住。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被自己定义为“偶像”的人看见了自己血污了半张脸的样子……然后他还蹲下来用纸巾擦掉了地上的血。搞得大堂经理高声“哎哟”了一嗓子,叫他不用管地板。
梁愿醒自己两只手捂住毛巾,看着他把纸巾丢去垃圾桶再回来,拿上前台给找的大号脏衣袋,扶着行李箱,又拿走了梁愿醒的包。
然后看着他:“跟上,没手管你了。”
梁愿醒点头。
进到电梯里后,他从电梯墙的反光看见自己衣服上也沾了几滴血,又挪开毛巾,折了一道擦擦脸。
就流了那么一小阵子,梁愿醒长长叹气,吐魂似的。段青深在旁边说:“水土不服,这边气候干燥,流点鼻血没什么的。”
梁愿醒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能再拿你当偶像了,形象败完了。”
段青深审视着他,心说你自己败形象为什么除了我的偶像籍,笑了下:“我早说了,别把我当偶像,我只是个无业游民。”
“我也是啊。”梁愿醒说。
电梯到了,门打开。段青深身上有个双肩包,他把梁愿醒那个包又单挎在肩上,腾出了一只手扶在他后背。
“你不一样,你是工作的店倒闭了,我是辞职……辞编。”
时间已经挺晚的了,十点半。段青深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水果,又买了盒复合维生素。梁愿醒有点不爽,坐在椅子上:“大家都是南方人,你为什么没事?”
“我有事的,我喉咙很疼。”段青深实话实说,他自己嗓子干得要冒火,“其实北京这个时候也会挺干燥的,只不过我们呆的那两天刚下过雨,所以湿度还好。”
“这样啊……”梁愿醒先把骑行服脱下来,里面是一件长袖T恤。因为骑行服是连体的,他上边穿一件T恤,下边就剩一条内裤。
前几天他跟段青深住一间屋子里的时候,都是到了房间就先后去洗澡。梁愿醒会有点拖延,一般段青深先洗,他趁着段青深洗澡的时候换衣服。
但这会儿…段青深要等外卖,没有先洗澡的意思。
而梁愿醒又得先把骑行服脱了一半,因为段青深已经拿上脏衣袋走到他面前,跟他说:“快脱了放进来。”
“……”梁愿醒骑行服的上半部分搭在腰间,他确实难为情,尤其是对方穿戴整齐的情况下。但还好,做一下心理建设就好了。
结果是他都准备站起来继续脱,段青深却把脏衣袋放下,说:“我出去抽根烟。”
“啊?”梁愿醒抬眼看他。
他自然知道段青深离开房间的用意,无非就是给自己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他本想说不用的,他虽然确实是会畏惧大型多人澡堂子的那种南方人,但段青深已经快步走出去,门都带上了。
……梁愿醒看着地上敞着口的脏衣袋。其实过镇江那晚,两个人是一起脱的,那时候也没什么呀,梁愿醒微微蹙眉。
他又看向冷冰冰的门板,有点不爽。
现在是什么,生分了?
他撇撇嘴,三两下把骑行服脱下来,塞进脏衣袋,去洗澡了。
第15章
段青深在酒店门口抽了根烟。
不过他出来是为了等外卖。
外卖很快送到了,两个外卖是同一个外卖员送的。但还有第三个外卖,他看了下软件上的配送进度,还要再稍微等一下。
他手里拎着两个袋子,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在干嘛,回避的状态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他确实是想要留给梁愿醒一个脱衣服的空间,但好像又没那么单纯,这个说辞似乎也只能糊弄一下自己。
段青深一根烟抽完,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纯发呆,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该怎么转。
酒店附近有很多炭火烤肉店,还有些西北菜和蒙餐。段青深一时有些后悔,没提前搜一下这些店营业到几点,眼下快晚上11点了,有几家炭火羊肉还亮着灯。
后悔是因为在服务区吃过了,不然还是应该带梁愿醒来这边吃。
这可是内蒙的草原羊,应该会对南方小孩造成一些心灵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