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山早月(53)
“老板我能录个视频吗?”梁愿醒问。
“可以啊,当然可以,很多博主都在我们这儿录过!”老板爽快地边说边打火。
梁愿醒伸手跟段青深要相机:“我要用哈苏。”
“好,要补光吗?”
“你用手机手电筒帮我补。”
餐馆为了保证屋内暖和,玻璃窗上有防漏风的封条,所以采光不是很好。梁愿醒拿着相机绕到段青深那边坐下,他拍食物的时候简直虔诚,换着角度,调整微距,为了找角度而姿势诡异……然后被段青深捞着腰摁到自己大腿上坐着。
“从这儿拍,利用这个蔬菜的前景。”段青深给他指。
“哦!!”梁愿醒恍然,“不愧是三年前《看见》……”
“好了。”段青深制止他报头衔,“快拍,一会儿肉熟了。”
腌制过的羊肉是完美的1.5毫米薄片,祖国版图西北方向有全世界最美味的羊,它们早早地浸在腌料里。炙子烤牛肉和烤羊肉也不一样,羊肉浸腌料,加姜水虾油,大量的葱白铺底,讲究的厨子还会放半碗口蘑汤。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大庭广众了,坐腿就坐腿吧,梁愿醒拧着焦段,从这平视的视角里拍羊肉与铁盘接触的画面。
什么脸面,他要出片。
老板也不在意他俩这样,上学的时候男生坐男生腿那很正常的事儿。老板拿了根柄很长的钳子,将铁盘别起来,一垫,说:“你看啊,这盘子落下去,叫‘煎肉’,盘子支起来,叫‘烤肉’。”
“哦~”梁愿醒点头。
“来!”老板将火转小,“这肉得趁热吃,快,别坐他腿了,坐回去,要不要来几张单饼?卷着吃?”
这条视频是紧急剪出来的。
剪辑得很仓促,但视频也很短,原声无配乐,一点开就是扑面而来的烤肉画面,评论哀嚎一片,怒斥这博主毫无良心——11月的下午三点半,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正是微冷微饿的时候,比深夜刷到更脆弱。
脆弱是因为起码深夜是在被窝里,但下午三点半却在工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愿醒边翻评论边笑,举过手机给他看,“你看这条‘你知道吗博主,我没有暖气,没有羊肉,也没有雪’。”
后边还跟着个[微笑]。
段青深支着三脚架,看了他一眼:“无良博主啊醒醒。”
“嘻。”
他们找了个比较高的土坡,爬上来费了些劲,这儿用长焦可以拍到铁轨和远处的雪山。段青深试着拍了几张,慢慢调整参数。
梁愿醒收起手机靠过来一起看相机屏幕,说:“这条铁道下一班列车经过是五点半。”
段青深有点意外:“你都查过了?”
“嗯~”他骄傲,“开到阿勒泰。”
“真是靠谱的梁老板。”段青深说。
“那是,喜欢吗?”梁愿醒笑着问。
“喜欢。”段青深看他,“特别特别喜欢。”
第36章
梁愿醒抱着臂眯眼打量他, 心说三十的人告白还挺纯情,那话说完段青深耳廓就红了,当然, 说是风吹的冻的也行。
接着, 梁愿醒挪了一步, 站到他旁边, 跟他肩膀挨着肩膀:“你这话怎么昨晚不在床上说?”
“……”段青深耳朵全红了, 但镇定, “因、因为昨晚说的话, 就……显得目的性太强。”
“嗯?”梁愿醒起先不解。
片刻后, 他明白了。
“我靠。”梁愿醒换了个眼神。
于是段青深反客为主, 边拍一张看效果, 边说:“想想看呢, 醒醒,万一我昨晚床上说这话, 我们俩能动动手就完事儿了?”
他想象了一下,应该不成。梁愿醒多少有点常识, 道具不足的条件下强行做事风险很高,而且目前从观感上来看, 风险承担者大约会是自己。
那还是挺惨的,如果昨晚真的在那种情境下告白,自己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英勇就义, 毕竟氛围到了不做一下实在可惜。欸不不,想到哪里去了, 梁愿醒侧移一步,离他远一点,偏过脸。
段青深又拍一张, 拍的是雪山顶。
“你躲什么。”段青深说,“躲那一步有用吗?”
“你闭嘴吧。”
段青深就笑笑:“过来。”
他站回来,以为段青深要给他看相机画面,脸也凑了过去。没承想这人手掌扶着他脸,靠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他是很快地贴一下就分开的那种亲,像偷亲,然后看着他眼睛:“对不起啊,早该说的。”
“早你也没这个胆子。”梁愿醒去看相机屏幕,说,“要再买个三脚架了。”
原本一人一个脚架来着,梁愿醒那个揍人揍坏了。
后面的时间是每当光线变化,就拍一次。因为大部分景物都静止着,多拍几张同机位上的照片,后期处理起来可操作性比较高。
梁愿醒没有三脚架,就抱着相机在周围拍一拍。
从这里望向铁路那边的雪原,那边在夏天沃野千里,草原一直蔓延到地平线。附近有住家,都是平房,房顶有积雪,有几户把外墙刷成糖果色。
大路两边的树早就掉秃了枝桠,梁愿醒找了个不错的前景,恰好两根枯枝弯下的弧度搭出了一个边框。
梁愿醒顺着大路往公交站方向走了一会儿,大路上的雪被扫到两侧堆起来,雪堆里掺着树枝和泥,偶尔有车驶过。转过头,视野没有遮拦地直接看见雪山,没有被雪覆盖的灰色山岩,远方雪上有一颗黑灰色的小点儿,看不出是驴还是羊。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领子,吸进肺叶的空气太冷,于是在这荒野,他开始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那啃着雪下枯草的,不知是羊还是驴的动物也看向了他。正如梁愿醒分辨不出它的物种,它大约也不知道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梁愿醒究竟是什么。
他在路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深哥。”
“跑哪儿去了?”
“没跑远。”梁愿醒说,“我在……”
他说一半停下了,段青深也没追问,两个人在通话里沉默着。
其实是梁愿醒一个人沉默,段青深在等他。
“我在……路边。”梁愿醒脖子上挂着相机,举着手机,看着雪原,“这里好大啊。”
“嗯。”段青深说。
“好了,我现在回你那边去。”梁愿醒笑起来,“等我一会儿。”
“好。”
电话挂断后,梁愿醒把相机从脖子取下来,肩带缠在手臂上,缠紧,然后录像——
他转身开始奔跑。举着相机奔跑,风声和跑步的喘息声混在一起,相机即便自身有防抖却也招架不住梁愿醒这样,这徕卡的CMOS里边要是有个小人,隔夜饭能被颠吐出来。
录下来的画面里是颠簸抖动到有拖影的树干、雪、电线杆,村庄的房子、铁网院子、院子里吃干草的牲畜。
梁愿醒还在奔跑,吸进来的空气冰凉的,嘴巴喷着白雾。
和坐在车里拍平稳的移动景色不同,奔跑视角下的视频有一种疯癫的生命力。好冷,喘进来的空气好冰,但是莫名的很开心。
“你……”段青深诧然,“你跑什么?又不急。”
梁愿醒手掌撑在膝盖,相机斜背在肩上,低着头:“我、我拍……哎?”
段青深走过来掰着他肩膀,迫使他直立:“剧烈运动后不要让头低于胸腔。”
“哦……”梁愿醒喘着看着他,“我拍了一段视频,跑着的视频,就……”
他比划了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比划,凌空挥了挥手,然后笑了。
“晚上给我看。”段青深说。
“好!”
傍晚五点三十分驶来的是K字头墨绿色列车,这是第五张照片,雪原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