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往事(23)
几天之后,温文慧他们才回来,到家时,温崤念和林岁稳还在阁楼上,听到楼下声音,温崤念从楼上跑下来。
温文慧正在玄关换鞋,温崤念走到他妈妈身边,拉着温文慧的胳膊,一上来就是讨礼物的,“妈,有什么新年礼物吗?”
温文慧抖了一下,她转过身,脸上戴了个很大的口罩,平日里扎起来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侧的脸,是少见的打扮,温崤念愣了愣,他疑惑道:“妈,你怎么了?”
温文慧不语,温崤念皱起眉,心里一紧,抬起手想要把温文慧脸上的口罩扯掉,却被对方躲开。
温文慧沉默地看着她,温崤念心中的雷池好似被触动,他渐渐沉下脸,便在这时,大门从外被推开,一阵凉意涌入,林志闻走了进来。
他身上裹着屋外寒意,不动声色的看向温文慧,温文慧打了个激灵,拂开温崤念的手,对他低声道:“妈妈有些感冒,怕传染给你们。”
她说着便往屋里走去,林志闻跟进去,与温崤念擦肩而过时,轻声道:“小念,叔叔给你买了礼物,在外面去看看吧。”
温崤念没动,他侧头看着林志闻,林志闻朝他笑,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林岁稳走过来,他咬着牙,吞下嘴里的话,他点点头,低声应着。
林岁稳走到他身边,他看到温崤念脸色不对,便问他:“怎么了?”
温崤念摇摇头,“没什么,叔叔带了礼物给我,在外面,走出去陪我看看。”
已经是入夜,院内亮着壁灯,雪光反射着白光,林岁稳抓着温崤念的手臂,怕他一脚踩滑了摔跤,他们走到院子中间,就看到一个到小腿高低正方形的礼炮。
温崤念一愣,回过头去,看到林志闻站在门口,笑道:“带了个礼炮回来,过年的时候不能没有烟花,小稳,你去给念念放个烟花。”
他把打火机给林岁稳,温崤念看了一眼那大只的礼炮,又朝林志闻投去目光,对方脸上尽数都是笑,朝他点点头,而后转身回了屋内,明明看着和善文雅,可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温崤念抿着嘴,心里复杂。
林岁稳则已经过去点燃了引线,火星在黑暗里划开一道光。
林岁稳走到温崤念身边,他摘去助听器,放进口袋里,又抬起手,轻轻合住温崤念的耳朵。
温崤念一震,从积郁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林岁稳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念,看天空。”
抬头的刹那,是漫天烟火,一簇簇燃起的星火在夜幕里绽开,铺天盖地的四散而开,而后缓缓跌落。
温崤念呆愣地看着,面庞被烟火照耀,眼里闪烁灼光,林岁稳的手放在大腿一侧,小心翼翼去碰温崤念蜷曲的手掌,手指擦过手背时,却被温崤念反手握住。
林岁稳心里一跳,温崤念的脸似日光闪耀,他感叹道:“好漂亮。”
林岁稳侧过头,看着温崤念,附和着。
“嗯,好漂亮。”
心里的质疑似乎因一场盛大的烟火而稍稍收敛了一段时间。
可温文慧那场感冒太过漫长了,一直持续到了温崤念他们开学还未好全。
最后,温崤念终究是没忍住,在周五放课后,找了林志闻在公司,林岁稳去医院的时间里,拉着温文慧质问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新事旧事一并算清,在质问时,他把几年前看到林志闻殴打温文慧的事情,也一同摊牌。
听到这些话之后,温文慧却似什么都没发生,她语气还是如旧,对温崤念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想让你们担心,就没说。”
这类的话拿出来就是骗三岁小孩的,温崤念怎么可能相信,他伸手猛地扯下温文慧的口罩,指着温文慧颧骨上的淤青,厉声道:“你这个明明就是被人用拳头打的,妈妈,你……是不是被家.暴了,以前他就打过你,现在难道还在打你吗?”
“没有,他没打我,这是我自己摔的,你别瞎说。”温文慧低下头,她用手遮住脸,慌乱道:“你林叔叔对我好的,小念,你别再说了。”
温崤念脸上全都是不理解的神色,他诧异又震惊的看着温文慧,问:“为什么不说?这种事为什么不能说?”
温文慧把他的手拂开,小心翼翼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看着他,眼底像是藏了什么深渊,深渊里是无声的尖叫恸哭,她摇头,不停地摇头,对温崤念恳求道:“算是妈妈求你,别管这件事,好不好?妈妈过得很好,有吃有穿,你林叔叔人也很好,平时对我真的很好。”
“可他打你!”温崤念一把攥住温文慧的手臂,温文慧倒抽一口气,温崤念睁大眼,撩开她的袖子,便看到手臂上布满淤青,一块块无缝连接,惊骇触目。
温崤念呆滞地看着,盯着那段手臂,他被吓到了,不顾温文慧挣扎,拉住她的另外一只手,掀开袖子,还是一片青紫。
他双手锁住温文慧的手腕,抬起头,他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好,就是指这个?把你打到体无完肤,把你打到要天天带着口罩,让你每一天都胆战心惊?”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汇聚在尖尖的下巴上,打湿的睫毛颤抖,他说:“如果我早点来问你就好了,你就不会被打成这样,我应该保护你的,妈妈,我应该……”
“没有如果!”温文慧挣脱他的手,她面带愠色,打断了温崤念的话,“别再说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你站出来了能做什么?你十八岁都不到,你能做什么?你现在住的吃的用的还有大笔大笔的学费都是你林叔叔的钱,离开了他,我们去哪里?难道还要回那个被一条被单拦出来的小客厅里吗?”
温崤念打了个激灵,他往后退了一步,温文慧上前,温崤念的后背抵在了冰冷墙壁上,就在下一秒,温文慧下跪,膝盖凿在他前面的地板上,发出闷响,他听到温文慧说:“算妈妈求你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了,好吗?
这个人生是我选的,就算痛也是我痛,别多管闲事了,好不好?”
这种事怎么可以视而不见,怎么能不闻不问。
温文慧说痛的是她自己,可她明不明白,温崤念是她儿子,看着母亲被人殴打施.暴,他不能站出来,无声隐忍时,那种感觉,是比温文慧痛一万倍的。
温文慧的身体有半截是埋在昏暗中的,温崤念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挪动嘴唇,干涩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选择。”温文慧抬起头,她说:“他是我选的丈夫,就算被他打死,我也认了。”
温崤念呆看着她,数秒之后,像是要哭了一般,哽咽着说:“这是什么谬论啊。”
因为这次谈话,温崤念同温文慧不在说话,冷战一触即发,是从未有过的严苛寒意。
就连林岁稳都察觉出了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化,可当他同温崤念问起时,温崤念的神色在隐忍中变化,似乎是痛苦想要诉说,可最后还是化成了一句,“我没事。”
这场寒冬持续了太久了,对于林岁稳来说,和温崤念独处的几日好似在梦里,听到的第一声新年快乐之后不久,一切都打回原形。
严冬蔓延,到了三月桃花开时,暖意都不曾回来。
☆、膝盖
第八章
开学之后, 散漫的时间一下子紧张起来,温崤念除了上课还要练舞,脚踝上的伤让他错过了二月份的舞蹈考级,只能等到六月份再去,还有三个月,他为了考级,加大了训练强度, 每天晚上还多练了一个小时。
他让林岁稳先回去,对方不答应,就坐在舞蹈教室墙边上边做试卷边等着。
从小到大, 他都没变过,憧憬着这个跳舞的男孩。
温崤念给他看了自己练习的新舞,林岁稳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温崤念有些不好意思, 跳完了蹲到他身前,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 他说:“我都录下来了?”
林岁稳点点头,他像是知道温崤念接下来要说什么,轻声告诉他,“就我一个人看, 不会给别人看到的。”
温崤念吁了一口气,他在林岁稳身边坐下,拉开林岁稳的手,后脑勺磕在他的大腿上, 仰面躺着。
林岁稳的呼吸紧了紧,他低头垂眸盯着温崤念的脸,空荡荡的舞蹈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舞蹈音乐还在继续,灯光从上垂下,跌在温崤念的眼里,林岁稳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腿上的重量和自己快速跳动的心。
温崤念叹了口气,对林岁稳说:“在等三个月,考完级就能歇一歇了,最近可把我累死了。”
林岁稳蜷紧的手小心翼翼展开,把温崤念眼皮上的碎发撩开,他说:“小念,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温崤念闭着眼,林岁稳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很舒服。
他懒洋洋问着,“嗯?什么事?
“有医生说,现在有一种从国外引进的仪器可以做那种微创手术,接受手术的话,我的耳朵也许能够听见,不用靠……助听器也能听见。”
林岁稳慢吞吞说着,温崤念刷的睁开眼,惊喜的看着林岁稳,他扑腾着坐起来,盘着腿,双手拉住林岁稳的手臂,他说:“太好了!那这手术安全吗?成功率大不大?会不会很痛啊?”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问题,林岁稳笑了,他说:“现在还不了解,只知道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手术恢复,具体还要等之后的治疗方案。”
温崤念一连说了好几个“太好了”,他站了起来,随着音乐飞舞出去。
林岁稳站在原处看着他,温崤念又旋转着跳跃到林岁稳跟前,抓住他的手,把一根木头硬生生拉拽起来,在教室中央,在音乐里打转。
之后林岁稳为了配合手术治疗,开始服用一种药。
服用药物后,林岁稳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症状,他变得有些迟钝,容易犯困,就算戴上助听器,耳朵里也会出现轰鸣声,医生则说这个是正常反应,等到做完手术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于药物的不适反应让他有些疲惫,温崤念担心他的身体,便让他不要在等自己了,林岁稳一开始还不答应,可后来发烧了之后,就没有理由不答应了。
他高烧不退,热度燃遍全身,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助听器被他丢在桌上,周围一切都很安静,他陷入那片黑暗中,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幼年时的某个碎片里。
父母争吵,一地的玻璃碎片,昏暗的大房子里,哭诉尖叫哀嚎。
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头痛欲裂,热度似乎要把他烧毁,他哭着蜷在小床里,喊着妈妈,喊着爸爸,想让他们救救自己。
可没人回应,高烧不退,等再次醒来,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类似的事情好像总是在重复发生,模糊的记忆变成了一团黑雾包围着他,林岁稳陷入那团阴霾里,发着抖时。
突然手臂被人抓住,他的身体被摇晃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周边,却似乎能听到有人在担忧在焦虑。
温崤念从舞蹈室回来,便见到温文慧坐在沙发上,低头给林志闻削苹果,他一声不吭上楼,直接推开林岁稳的房间门,屋子里没开灯,他皱起眉打开灯。
他奇怪道:“小稳,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睡了?”
林岁稳没有反应,温崤念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就看到林岁稳泛红的脸,他伸手去碰,摸到的是一片滚烫。
温崤念愣了愣,随即便抓起林岁稳的手臂,把他从床上捞起来,他轻声唤着,林岁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温崤念,便低声说:“这个是正常的药物反应,睡一会就好了,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