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56)
宋雨樵扬起的脸带出下颌和颈项连贯又优美的线条,乔宇颂看着刮胡刀在他的下颌移动,那细微的声响莫名地在他的脑海里增大了许多。
嗡嗡嗡……嗡嗡嗡……异常嘈杂。
声音停止那一刻,乔宇颂迅速回过神,看向镜中的宋雨樵。
宋雨樵肯定地说:“我真的都行。”
“好。”乔宇颂迟疑了一下,建议道,“那我们吃完饭,去看下午场的话剧?我的几个朋友去看过,宜笑大方话剧团的剧,说是挺好看。或者你想看什么电影?”
宋雨樵拿起须后喷雾,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他点头,表示他可以用。
“看剧吧。”只有唯一的选项和一个填空,宋雨樵觉得那个选项就是提问者最想得到的答案。
那部话剧,乔宇颂从还在析津时就想看了,可惜话剧团每年去析津巡演,他都碰不上,来到锦蓉后,他又总没有时间。现在不但话剧正好上演,他还能和宋雨樵一起观看,乔宇颂高兴道:“那我买票。”
“好。”看他兴冲冲地拿手机购票,起床后连牙也没顾上刷,宋雨樵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旦开始张罗约会的行程,乔宇颂发现自己非常老练。他有过多年恋爱的经验,约会的次数数不胜数。可是面对宋雨樵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变得“做作”一些,既是担心自己的安排不能合乎宋雨樵的心意,又顾虑太过熟练,会让宋雨樵产生“轻车熟路”的感觉。
于是,他的姿态总在兴奋和犹豫间摇摆,连原本轻易又妥当的建议,也变成小心翼翼的请求:“我们中午吃得简单些,下午三点就能去看剧了。演两个多小时,六点前总能结束。晚餐我们再好好吃?”
他说到最后,声音渐小。宋雨樵遗憾道:“晚餐不能一起吃了,我今晚得回去。”
“今晚吗?”乔宇颂愣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是一轮飞四休二,没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分,但宋雨樵不一样,他在工作日得上班。
思及此,乔宇颂尴尬地笑,掩饰失落,说:“也是,明天周四。你得上班的吧。”
宋雨樵点头,看他笑得牵强,安慰说:“下回再找机会吃晚餐吧。”
他说要约会,乔宇颂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一整天的约会。为什么呢?因为以往约会——几乎每一次约会,都是全天。
乔宇颂从前谈过两段恋爱,几乎每次约会都会持续到第二天。他和他的前男友,保持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急于求成的默契,吃饭、逛街、看电影,最后一定少不了做爱,好像那样才是这个快餐时代里成年人恋爱该做的全套。
没有例外,是的,乔宇颂回想后确定,除非是恋情病入膏肓、走向终局的前夕,否则一定是那样一套完整的约会流程。
宋雨樵提出约会时,乔宇颂虽然不曾考虑最后会不会上床,但同样没有想过,约会会在午夜前结束,他们甚至没有办法一起吃晚餐。
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乔宇颂真想立刻打开排班软件,看看下轮有没有飞析津过夜的航班。
“嗯,好。”乔宇颂深吸一口气,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地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他的轻松不那么彻底,笑完后眉宇间全是遗憾,宋雨樵摸摸他的脸,问:“下午看的剧,听起来是喜剧?”
乔宇颂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那就好。”宋雨樵笑着解释,“想让你开心,但我不太会逗人笑。”
他听完微微错愕,失笑道:“少来了。”
乔宇颂选中吃午餐的地方在剧院附近,乘坐两站地铁就能到达。如果是平时,他觉得乘车过去会好一些,但单身公寓附近正修路,所以还是直接乘地铁更好一点儿。
他征求过宋雨樵的意见,得到的答复是没有意见。故而后来哪怕决定乘地铁,乔宇颂还是没有一起出门约会的喜悦感。原因或许是宋雨樵的“毫无建树”,或许是他在突然间得知宋雨樵晚上得回析津,他不能确定。
可能是他在一开始的期望太高,所以当听见宋雨樵的回答全是“都行”、“都可以”、“我没关系”的时候,乔宇颂忽然感觉自己像是牵了一只傀儡出门。他甚至没有牵这只傀儡的手。
待到他们在餐厅里点菜吃饭,宋雨樵在乔宇颂的要求下点了两道硬菜,乔宇颂同样没有看出他对午餐的期待。
“不好吃?”这是乔宇颂好几个朋友推荐的餐厅,但宋雨樵吃饭时的平静让他忍不住担心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地方。
宋雨樵摇头,说:“不会,很好吃。”
乔宇颂半信半疑地看他,却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任何敷衍,不禁更为气馁。
“怎么了?”宋雨樵见他意兴阑珊,想了想,解释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晚上得回去。”
闻言,乔宇颂怔了怔。知道宋雨樵会错意,他摇摇头,说:“没关系。”
宋雨樵不相信地看他。
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说服力,乔宇颂犹豫了一下,问:“你从前和前任交往的时候,也这样吗?”见宋雨樵不解,他进一步说,“不会主动,什么都等着听安排。”
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宋雨樵听完愣了片刻,失笑道:“我还不够主动吗?”
“不是。”乔宇颂怎么能否认他的主动?他已经不止一次的主动直
截,让他不知所措、心花怒放了,正因为如此,乔宇颂才不知道如何向他说明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低头,无助地戳着面前的白米饭,半晌,苦涩地笑道:“可能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都太主动了吧。”
第一次听见他主动提起前任,宋雨樵好奇的同时,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
“以前约会,全是他们考虑吃什么、做什么,我只要出现就够了。像今天这样,我做的这些计划,其实都是和他们约会积累下来的经验。已经很习惯,只要想到约会,理所当然就觉得该做这些,像走流程似的。至于喜不喜欢、有没有意思,都不重要,也不在乎。你也是这样吗?”乔宇颂彷徨地望着他,“你真的‘都行’?都‘无所谓’、‘都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申诉这些的时候,宋雨樵居然想起了顾晦之。确切地说,他是想起了顾晦之的那条信息。
当时读到那条信息,宋雨樵觉得那样的训导对于一段已经结束的恋情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会在另一段恋情的伊始,就成为问题。
“如果我说‘是’,恐怕你只会更失望吧?”宋雨樵说着,把一块辣子鸡夹进乔宇颂的碗里,“你想要怎样的恋爱?像你看那些漫画里画的那样吗?”
闻言,乔宇颂震惊地看向他。没有听错,乔宇颂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宋雨樵的言外之意,是他在无理取闹。
想到这里,乔宇颂苦笑。没错,这是他喜欢的宋雨樵,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十三年前,乔宇颂认定哪怕喜欢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现在也一样。
以辣椒为佐料的菜肴,乔宇颂吃了半顿饭的功夫,尚未觉得辣。但是此时,由内而外的热炙烤着乔宇颂,他清楚地感觉到耳尖上的热,料想自己的脸应该已经通红。
他睁大了眼睛看宋雨樵,说:“我没有想要‘怎样’的恋爱,但你觉得我们现在是恋爱吗?你知道吗?虽然已经买好了话剧的票,可是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担心。我现在已经不想看了。我担心要是去了,你也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笑,那样特别傻。”
宋雨樵听得累了,无奈地说:“你太在乎我的感受了。不需要这样。”
“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喜欢你啊!”乔宇颂受不了地喊道。
闻言,宋雨樵愣住。下一秒,他发现坐在邻桌的客人,无论是聚在一起喝酒的老大爷们儿还是约会吃饭的情侣,全都呆木地望向他们。
乔宇颂顺着宋雨樵的眼神回头,见到那一张张猎奇和震惊的面孔,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或许这样说很老套,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在乎做些什么。”看着他窘得通红的脸,宋雨樵忍不住笑。
乔宇颂从尴尬的状态里抽出一些理智,嘟哝道:“但你看起来没有很开心。”
宋雨樵失笑道:“一直表现得很乐呵,不就是傻子了吗?”
他想表达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知道没法和宋雨樵说清楚,只得叹了声气,摇摇头,放弃了。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吗?宋雁放我们鸽子那次。”宋雨樵问。
什么“有一年”?他们只一起看过一次电影。乔宇颂不知他为何说起那天,点了点头。
宋雨樵道:“那天我就挺开心的,可是,你看得出来吗?”
那天他开心?乔宇颂回想,丝毫没有感觉出来。但是如果他指出宋雨樵撒谎,那不过是同时证明了他看不出来罢了。
“看不出来。”他想了想,改口道,“我忘了。”
宋雨
樵闻之愕然,看他态度敷衍,不由得有些失落。
假如乔宇颂早在高中时就喜欢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是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单独相处,宋雨樵原以为只要乔宇颂从那时就对自己有意,一定会记得。现在乔宇颂说忘记,那或许是那天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他的心动萌生于别的契机。
失望和好奇的情绪同时出现在宋雨樵的脑海里,他讪讪笑了笑,说:“是吗?我记得挺清楚的。虽然后来很少想起,可如果你现在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都还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