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41)
和有力的、鼓噪的心跳。
周烟浅在这起伏的吻里松懈下去,含含糊糊地说:“冰箱里有西瓜。”
身后的人深深嗯了一声。
屋里的灯没关,映着连晚的半个侧脸。光线柔和了她的轮廓,使她看起来比平常更温柔,周烟浅感觉得到她的目光,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因她而牵动,这些亲密相连的情绪涌动着,静静地漫过夜色。
她转过身,搭进她的怀里,也是柔软的,连晚睁开眼睛,那些淋漓的水光便又一闪而过,她变得更漂亮,那些动情的痕迹装点她,又焕发她,让她变成一个离人群更近的人。
离她更近。这次轮到周烟浅闭上眼睛。
这个点,外头算得上是安静,偶尔有哪家的阳台亮起,晾出来的衣服影子一排排垂着,映在楼外的砖墙上,随着月光一同升起。空气中飘来洗衣液的香味,月亮清湛湛地挂在天边,星星又多又亮,辉映着幽蓝的夜空。
出乎连晚的意料,周烟浅说:“我之前也常常看见这样的天。”
那是夜很深很深,深到城市里的光渐渐沉下去,出租车的车灯照着代驾的荧光马甲,所有的光亮都被习以为常的时候。车里的广播会放粤语的深夜电台。司机也许说话,也许不说话。周烟浅倚着车窗,就能看见这样静谧,而又清澈的夜空。
数不清多少次,她听着车里的广播唱:
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
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出租车驶过地铁口,流浪汉蜷着双臂,驶过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店员坐在关东煮旁边托着下巴。可周烟浅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寂寞。她还年轻,身上也燃着一团火,火光里淬炼着的野心和奋斗的欲.望,足以烧光一切疲倦,睡意和昏沉。
周烟浅那时在一个时尚工作室工作,从摆弄衣服和首饰的助理到大型活动策划。那时的生活里总是来来往往许多人,许多美丽的女人,美丽的男人,无时无刻都光鲜亮丽,但他们在深夜里都不可避免地变得疲惫,可在灯光下疲惫就像是他们戴在身上闪闪发光的首饰,反而让人变得更美,更珍贵。
到后来,眼泪如是,苦痛犹然。
华美的,丑恶的,周烟浅把这样的自己藏进日复一日深夜的出租车里,深信会有收获的那天。
但那么大的城市,也总要有几个希望落空的人。
周烟浅的失败来得并不汹涌。
最开始是睡眠,然后是心悸,震颤,最后变成薄薄一册体检报告,轻飘飘地落进掌心里。
那天下午。周烟浅拿着体检报告在公园里坐了一小会,公园中央的草地上有小孩,有野餐的中学生,有坐着轮椅的老人,他们看上去像是天生就属于这里。
而她自以为恒久地燃烧过的热情,其实是生命,也搏不到一张入场券。
这个想法并没有让她痛苦。那点失落和不甘心轻飘飘地压在她的心头,变成了更深更重的欲.望,在生命受损的重量压下的这一刻,周烟浅听见自己心里反复地在说:
你付出的太多,给予自己的太少。
没有人甘心离去。周烟浅递交辞呈,交接工作,在出租屋里打包行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寥落的几个纸箱,原来她能够带走的东西这样少,失去的感觉如此清晰,窗外的天空灰扑扑的,这个周烟浅好不容易熟悉的城市重新又变得陌生起来。
“然后呢?”连晚俯下身,问。
周烟浅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我就这么打包铺盖滚回老家了。”
灯光很亮。连晚分明地看到。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回程的路没有想象中的长。从飞机到火车,再到稀稀拉拉的公交车,在路口拉客的摩托车,父母有自己的平静生活,原来旧的家没人住,她收拾收拾搬进去。
房子很久没人住。客厅里的家具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封的衣柜,从里头翻出来旧的碟片和杂志。
这里没有清洁公司,她忙了好几天,把这些收拾出来的东西提了一大袋,丢到旧小区门口定点来的垃圾车里。
垃圾车停在门口,味挺大,是很久没见过的三轮车,发动机突突作响,周烟浅丢完垃圾站在原地看着它开走,天色暗了下来,那些被丢掉的、来自过去物件的哀愁突然便包围了她。
如果她没有回来……如果她未曾走过那些路,去过广阔的地方,如果,如果能回到从前……
慢慢地,她从楼下走回去,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迟来的寂寥。
这寂寥让她没法真正停下。
她添了钱,买下一楼的铺面。重新装修,刷了墙,装了成排的白炽灯和货架,灯光亮起来,像一阵从身侧拂过的春风。透明、敞亮的玻璃门,一眼就望得到路过的行人。
也看得见推门而入,小心翼翼打量收银台,在她发现之前收回目光,每次都只买一瓶矿泉水的、特别的人。
周烟浅不会把这些告诉她。
她只是望着连晚笑,裸.露的肩膀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看得连晚忍不住抓着她的脚踝,往被子里扯了扯。
对方说得轻松,让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周烟浅看她凝重的眉,忍不住要弯起唇角,又有些意外的无言,最后只能勾一勾手,把她也拉进被褥里。
连晚顺从地躺进她的臂弯里。
一样的月夜,同步的时间。周烟浅搂着连晚,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暖洋洋地渡过来,惬意包围了她,让她像一只卸下防备的猫,得以小心梳理好自己的皮毛,低声地絮絮耳语:“没有了,全都告诉你了。没有剩下的了。”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是失落还是坦然:“我的条件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话音刚落,连晚便说。
仿佛担心话语太轻,她握住周烟浅的手,放到她的脸上。
“我不后悔。”
说这样的话太郑重,太不自然。对两个人都是。可连晚的眼睛里又酝酿起那些动人的水光,带着些久违的酸意,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晃了晃,又晃了晃,仿佛落进去两个小小的月亮,她的耳朵红透,脸上此刻的神态既像少女,又像女人,周烟浅定定地望着她,被越凑越近抱了个满怀。
“我们之间不要说什么条件。”她说。
第一次,被动的人主动钻进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
“我之前其实很害怕你跟我说太多。”连晚说得很慢,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怕说多了,你会发现我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
连晚抱着她,靠近女人的胸.口。那里藏着最深的温柔乡。
她报以虔诚的低语:“所以,我一定不会后悔,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的呼吸那么近,心跳鼓噪着,周烟浅听出她的羞赧和坦然,却步和大胆,那团火焰又烧过来,周烟浅环着她的脖子,仿佛对待失去的那些执着和寂寥也得到了回音。
她不要她靠近她,是她要她来靠近。
她要付出,要给予,也要得到。
一切都如她所愿。那么,作为奖励,她向她敞开了一切。
周烟浅抓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牵着连晚的指尖拂过那些细弱的青色血管。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连晚深深地看她,看她皱着眉头,期待到不堪忍受的神情,只觉得从指尖到相触的皮肤,都迫不及待地发起烫来。
第40章 chapter 40
这天过后,生活忽然变得慢了。
如今的日子对连晚来说跟以往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多出一个周烟浅,多出跟另一个人的对话,餐桌上多一双筷子,毛巾的架子上多留出一个位子。这些琐碎的细节把生活变成一潭深邃的湖,两个人对着眨一眨眼,湖面就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任时间慢慢地渐渐地沉入水底。
这些天里,周烟浅表露出的平静出乎连晚的预料。连晚要坦诚地讲,她一开始看她,不可避免地是带了一些幻想的,从外头回来的,漂亮的女人,跟自己有过一点目光的交汇。为这一瞬间的交汇连晚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走开,她也不敢走近,只能悄悄幻想她的肆意和神秘,至于是不是能填补自己的自卑和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