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又强大(152)
青黎一直静静听着,面容在蜡烛的暖光中满是温和。
寻竹给她续了茶,劝诫道:“下次可不能这么硬碰硬了。”
青黎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笑了笑:“好。”
寻竹这才放心,叹道:“你从小就聪明,讨公主喜欢这种事对你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怕都花费不了一成心思……”
两人许久没见,叙旧到了夜深,寻竹临走前,还仔细看了看她的住处,留心记下几个短缺的物什,打算让人第二天补过来。
青黎把她送走,却并没有多少睡意,开了窗户,倚在窗边吹了会儿夜风。
其实寻竹说的也不是不对,自来到这个世界,她与秦宸章已经相识十年,彼此却一直不冷不热,其中确实有她故意冷淡的因素。
细究起来,大概是因为青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插手秦宸章的命运。在她看来,秦宸章这一生过得不错,有舍有得,坠入过低谷,也登上过高位,即使未来结局惨淡,也算不上凄惨或不公,原本就不需要她插手做什么。
又或者,是因为一直心怀疑虑,不知道她是谁,不明白为什么与她一起参与了这场“游戏”,不确定当一个人的记忆被完全覆盖,性情被不同的生长环境重塑,最终长成的还算不算同一个人。
还有些其他的,也可能是觉得如果自己与幼时的秦宸章太过亲密,会有种以大“诱”小的不公平感,是成年人在欺负小孩子。
但无论有着诸多原因,青黎总归是没想过要离开。
公主府浸润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她看不见月亮,便静静聆听虫鸟轻鸣,后来终于觉得累了,才关上窗。
此后几日,她也没做别的,就是在公主府内四处走动,对这座院子做了大致摸索。
公主府位于骊京中平坊内,早在几年前就被景贞帝选定要给秦宸章住,工部为此将原址向东扩了一倍,如今占地已经超过四百亩,是中平坊一带最大的府邸。
青黎倒也不需要走遍公主府的每一处,但为了以后行事方便,总要知道大门、侧门的位置,还要知道大厅、外院、过厅、内院,何处有山,何处有池,何处为车行官道,何处是小路崎岖……
青黎一边用脚步丈量,一边与秦宸章的记忆结合,很快便在脑子里绘出公主府主体建筑布局图。
也好在秦宸章开府的圣旨才下达不久,公主府还很空,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去阻止她乱逛。
如今这偌大一座府邸,除了秦宸章出宫自带的仆从外,宗室该为其配备的令、丞、录事、主簿等官属都还在陆续上任,就连府上的侍卫也是由禁军暂代。
原本是没有这么慢的,只是秦宸章在这方面并不打算像以前的那些公主一样全权由宗室包办,反而是亲自去各处要人。
太子秦元良与秦宸章的恩怨结于幼时,中间又夹杂着周家倾倒、周佑荣去世的事,还有景贞帝在背后做推手,如今能保持面上和平不过是束缚于皇家颜面。
秦元良比秦宸章大三岁,东宫一应属官早已齐全,但他最看不得秦宸章出风头,索性连这事也要插上一脚。
秦宸章毫不羞恼,她生性好斗,争人这种事,有人跟她抢,她更兴致盎然。
来回数个交锋,秦宸章完全没心思去想青黎。
一直到春深,京内这时节向来多起风寒,公主府内也有诸多侍从有恙,寻竹便按照以往惯例,将半月一次的请脉改为三日一次。
短时间内连续几回,秦宸章一大清早就不得不面对脸若皱橘的白胡子老头,这才记起青黎来。
青黎被她封作医官,“医官”一职在太医院的体系中是正经官位,属于正六品。除她之外,公主府另外八个医正,分为御医两名,侍医四名,医女两名。
青黎作为空降,以往履历还是不入流的游医,与这些正统路子出身的医正们有相当坚厚的壁垒,即便彼此没有多大恶意,一时半会儿也融入不到一起去。
所幸青黎从不会为此所困,日常便各做各的事儿,直到秦宸章指定她去做请脉。
公主府里春日开的花主要是牡丹和雪青杜鹃,其中又夹杂着金黄色的迎春,经由花匠打理,今年花期时节各色花都开得极好,花朵蓬松优美,随着一阵风,幽香阵阵。
青黎快走两步,在檐下侧身让开,迎面两名侍女也避在一旁,擦肩而过。
秦宸章刚刚洗漱过,看见青黎时还愣了下,随即上下打量,说:“终于像个人样了。”
青黎闻言也不恼。
秦宸章作为这个世界顶级权阀堆里的一员,青黎现在跟着她就等于抱上了个极粗的大腿,又得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身边还配了丫鬟伺候,一应吃穿用度自然不像在山里那般潦草。
“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秦宸章在桌前坐下,上次的不愉快早抛之脑后,随口问道。
青黎把脉忱放在案上,摇头:“没有。”
“那就好。”秦宸章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
青黎的手指轻轻搭上去。
触感明显,秦宸章微微垂目,她以往都没有发现,对方的手竟长得极好看,并没有她以为的干燥粗糙,反而很柔软,手指纤长,皮肉细润,像白玉雕琢般干净秀美。
她不禁细看了下,才在指尖处看到一些细小的伤口,似是被主人精心养护过,那些伤口并不坑洼,只是泛着淡淡的红。
“换另一只。”
平静清寒的声线,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秦宸章顺从地换了只胳膊,视线从青黎的手转到她脸上。
几息后,秦宸章突然问:“外面下雨了?”
青黎说:“小雨。”
秦宸章转头看了眼窗外,确实是很小的雨,像是空中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天地,悄无声息的。
青黎走到前院的时候雨才开始下,她从廊下穿过,衣衫上不免沾了些,很轻薄的一片,刚进屋便融了,只发丝上还有些,倒也不算狼狈。
秦宸章看着她额边细碎的绒发上残留的一点白茫雨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水汽,总觉得她整个人都似带着凉意,垂眸沉思时,好像没有人的感情一样。
“脉象相对平和,略有浮躁,但无大碍。”青黎收回手,说:“最近变天,昼夜温差比较大,注意保暖就好了。”
秦宸章可有可无的应了声,片刻后,冷不丁想起来似的,说:“之前听寻竹说,我娘在清阳观时,你每天都会给她诊脉。”
青黎将脉忱放回医箱中,说:“嗯。”
秦宸章问:“你那时怎么突然想学医的?”
青黎闻言抬眼“看”了她一下,烟灰色的眸光像水银般,在纤长的眼睫下流动了一瞬。
“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声音淡淡的,却并不是托词或者敷衍。
她生来便有很多疑问,走的越久却越不知如何下手,连方向都看不到,孑然一身,面前只有黑暗的世界,无边无际。
她不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依托,否则,她担心自己会被那些虚无消磨。
“人生于世,总要有立身之本。”青黎随口补充了句,手指扣上医箱的暗扣。
秦宸章没有惊讶,甚至了然,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青黎确实是这种,一直让自己有目标,并且会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