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标记委员会(48)
他贴在楼下的墙上,墙皮粗糙,没有抚平的水泥疙瘩密密匝匝地压在他的脊背上,他有点发起热汗了。这个角度,窗户里的人是看不到他的,更不知道他捋起了袖子,指腹在昨天擦破的地方抚了又抚。
他明明是个老成的枪客,现在却比头次去相亲的姑娘还青涩紧张,在原地转着圈想着话题。即使看不到脸,但能让那嗓子声音多说几句话也是舒服的。
桓修白还在徘徊,没注意走出了水泥楼梯掩护的范围,被一直守在窗边的人看到了头顶。
“你来了,怎么不上来?”
当那道他心心念念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桓修白像被当场抓住了做坏事一样僵住,爬上楼梯时脚步都没那么沉稳了。
“我刚到。”他辩解着。
“我听到你的鞋底在楼下摩擦了半个小时了。”
“……”被戳穿心思,桓修白头一次觉得羞耻,但在这个人面前,他不感觉难堪。
他承认,先是被对方独特的声音吸引了,又对席莫回在黑暗中的低语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悸动。
他把我认成了别人。那他原先在等谁呢?又等了多久?
曾经也有人像我这样经过楼梯,走到窗口,受声音蛊惑和他搭话吗?
他为什么要帮我舔伤口?世家的老爷即使受了囚禁,也不会随便低下高贵的头颅,屈尊降贵自甘给一个陌生外乡小子做这种下等事吧。
桓修白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了另一个比他早来很多年的人的影子,心中烦闷,他摸了摸口袋,烟草丢在了旅舍,就想打声招呼走了。
“我等你好久了。”
桓修白硬是止住脚步,转回去了。
“你今天不赶我走了吗?”他故意问道。
“赶。你走吧。”这话很干脆。
桓修白咧嘴邪邪笑起来:“你根本舍不得我走。”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这话对一个陌生人来说太过逾越了。
里面的人回答地很包容:“舍不舍得又是另一回事。”
“你今天没有出去?”桓修白索性坐在台阶上,他的视线刚好和窗沿平视,能捕捉到窗边的一缕银发。
席莫回背靠着墙站在窗边和他说话。
“我一天只能出去一次,在日落之前。”男人自嘲笑了声,“我这样的不详之兆,到哪里都被避之不及,还是少出去的好。别人没提醒过你吗?少来招惹我。”
桓修白诧异地挑起眉毛。这个人一边向他倾诉感情,一边又想将他推得远远的,两种截然矛盾的态度来回拉扯,让他更感扑朔迷离。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这条命,又不是别人来帮我活的,管他们做什么?”桓修白不经意地说。
“你说得不错。”席莫回轻声道,“但现实往往做不到。”
锁链哗哗响起,里面的人走开了,桓修白的眼睛追着最后消失那一丝银发,最终失落地移开。
他想赌气说自己不来了,可嘴巴不听使唤地朝里面喊道:“我明天还会来的。”
他走下台阶,没着急离开,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焦急着什么,等到窗口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嗯,我等着。”
桓修白像是给干涸开裂的土地灌了一大汪泉水,心情舒畅地走了,连带步伐也有底气了许多。
连续一个星期,他每天都会到楼梯前报道,谈话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发现对方不仅学识渊博,还性情温厚。当桓修白惊觉自己忘记了烟草,每天拿这个当做早起的动力时,已经是第七天了。
他享受着席莫回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情感依赖,每每回想起那几句饱含深情的话语,内心都沸腾起小小的气泡。但与此同时,他也日渐憎恨起那个他替代的人。
为什么这道声音的主人注入深情的人不是他?
桓修白日日煎熬,甚至起了念头,不想再去窗口。有几次他在那附近转悠,差点就迈开腿直接走了,可那句“我等着你”仿佛是一道坚韧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他的腿脚,还拖着他往楼梯走。
他想怒骂自己没有骨气,另一边决定就此事做个了断。
整整过了一个星期,他还是没有看到过席莫回的脸,对方有意在避免和他接触,除了头发,他连男人一个手指头也没见到。
这实在让他挫败。
这个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却身段高远,触碰不到。
桓修白不懂情爱,他还是个二十岁的小青年,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一个见识渊远的男人,于是只得装作嬉笑说:“你要是再不露脸,我就真的不来了。”
彼时,席莫回还靠在窗子旁,他听到这句话时,呼吸声急促了两分,背身过去,肩膀在无人的地方塌了下来,颤巍巍抬起手在耳朵旁摸了下,摸到了东西,他才找回一点知觉,话说出口时平静地可怕:“我早都说了,你别来了。”
再这样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我不来了,你每天在窗口盼我怎么办?”
青年话语中的自信与不挠让席莫回攥紧了手。
“你还年轻……别陪着我一个老怪物耽误时间。”他不自觉说出口。
“是不是耽误时间,你说了不算。”
席莫回忍不住朝窗口瞥了眼,桓修白看不到他的脸,他却能清楚把那张俊脸映在眼里。
一道车轮滚动声犹如天雷打醒了他!
“你快走!他们来了!”
“谁来了?”桓修白站起来,眯起眼睛向远处遥望。
“你惹不起的人。快走吧。”这几乎是请求了。
桓修白掏出枪,六发子弹够他干掉六个人头,他不慌也不忙,比料峭吹过的戈壁风还冷酷:“来得正是时候,我倒要会会他们。”
“桓修白,你走吧,快走吧——”那道躲在窗口的哀求几乎戳破了桓修白的心。
车轮声越来越近了。
“你不要怕,”桓修白握住了铁杆,坚定地告诉他,“没什么可怕的。”
席莫回的声音颓下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诱惑道:“你现在就走,明天再来吧。我等着你,你想看的东西,我给你看,好不好?”
桓修白动摇了,这实在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不会有事的,你要是还想来找我,就按我说的做。”声音硬气起来。
桓修白转头看了眼开始出现在巷口的马头,转身从另一边跳下楼梯。
席莫回见他走了,稍稍舒了一口气。还没等他从窗口挪到对面墙角,楼下的锁头已经咔嚓落了,一个人脚步轻快地走上来,抓住了二楼内室口的铁栅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这个和他有五分像,样貌年轻华美的男人高兴地冲他说:“我看到了,他来找你了是不是,哥哥?”
席莫回双臂重叠搭在小腹上,厌厌抬起眼睛:“不关你的事,席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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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席大老爷疼我
“怎么不关我的事?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席墨之态度亲切极了, “我想替哥哥分忧, 盼着哥哥早日好起来。”
“我很好。你有空不如想想怎么扛下家族大任, 接手阿辛罗。”席莫回面对弟弟时全无破绽,语调平和。他虽然被囚, 但高傲屹立,气质稳重,丝毫没有屈就感,要是有旁人在场, 可能会怀疑手握栏杆的席墨之才是狼狈受制的那个。
席墨之听到“阿辛罗”三个字, 愉悦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下一秒他就欢朗地笑出声,对至亲说:“哥哥不吃下外乡人的心,病怎么会好?”
“你要是真心疼我, 怎么不自己掏了心送给哥哥吃?”席莫回对弟弟温柔笑了笑, 不听内容, 还以为是什么兄友弟恭的谈话。
“哥哥真袒护外乡人啊。明知道我的心吃了也没用, 还开这样过分的玩笑。”席墨之嗔怪着。
席莫回见惯他演戏,根本不吃这套。
席墨之那半瓶子伎俩都还是小时候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学来的。以前, 席莫回在大人面前装腔,他就歪歪扭扭学着作势, 多少次闯了□□烦还是靠席莫回圆回来的。
“你也不小了, 该学着安分一些。”席莫回淡淡瞥了一眼。
“哥哥这么老了, 不也不安分吗?还勾搭二十出头的小情人, ”席墨之嘴巴像抹了毒药,偏偏又神态亲昵,投过来的注视都好似饱含亲情,“他知道哥哥变这么老这么丑了吗?一定不知道吧,知道了就会吓得跑掉了,哪还会像上辈子一样把哥哥当宝贝似的。”
他说着,有模有样地哀叹了了声,“我是真的心疼哥哥,死又死不了,活着还是全族的拖累,害得我们大家都得陪着哥哥受罪,一辈子接一辈子的过,这40年我都重复过了多少次了?哥哥也数不清了吧。”
这座孤零零的小镇里隐藏的最大诅咒并不是无法出镇,而是一道强横的时间魔法。它直接牵系在席莫回身上,每隔40年,小镇的时间就会重置一次,席莫回死亡那一刻,也是时间倒转,小镇重回40年前的节点。
这件事,除了席氏家族,镇上没有一个居民能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