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超纲了(34)
球场上张峰几人上蹿下跳,没什么意思。
许盛把目光放远,离开熙攘的人群, 落在与篮球场隔着条道、道路对面通往男生寝室楼方向的路上, 穿校服的少年单肩背着包, 一侧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 正往车站方向走。
许盛心说, 这全校那么多穿校服的, 他同桌这身校服还真是穿得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邵湛耳机里的英文朗诵中断两秒,随即耳机里出现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他滑开手机屏幕。
S:看见你了。
S:我在操场,回头。
邵湛停下脚步, 按往常他肯定直接用行动表现出六个字“你看我理你吗”, 再加之成为许盛之后,顶着校霸的名号,过去的回忆和曾经那些人事物一下子朝他席卷而来。
那条消息更是出现得太意外。
虽然许盛没多问, 适时转移话题,许盛有时候比他想象得更加敏锐,这份敏锐来自对人的观察、和表面显露出的那份随性截然不同。
然而“回头”两个字却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 邵湛抬眼看过去。
夏季昼长夜短。太阳还没开始往下落,阳光灼热。
许盛往那儿一坐比那帮打篮球的看着还招摇。
他手里拎着瓶水,衣摆被风吹得扬起,平时坐教室里耳钉并不显眼,光线照射下那枚耳钉折出光来——见邵湛回头,许盛笑了一下,隔空冲他挥了挥手。
S:下周见。
邵湛提醒他:下周出成绩。
S:……
许盛正打算回点什么。
张峰从场上退下来,用校服衣摆擦汗:“对面那妹子,刚才看我没有?”
许盛回神:“什么妹子?”
“刚不是叫你帮我盯着点吗,”张峰急了,“就对面操场上那个,扎两辫子的,高一她就在咱们隔壁班,兄弟的终身大事你一点也不上心。”
“你追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儿能每个都记住,”许盛不敢说他光顾着看同桌,压根忘了这茬,“就你那上篮,你还是向上天乞求她刚才没看你吧。”
张峰噎住,又察觉到刚才许盛瞅的方向明显不太对,顺着看过去:“不对啊,你刚才在看什么?”
“……”许盛拎着水瓶说,“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你……”
张峰话说到一半,也看到那抹校服:“学神?”
许盛拧开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打算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然而张峰在他身边坐下了,像是想起什么,一脸凝重地拍了拍许盛的肩:“说到学神,上回那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后来发现实在问不出口……”
许盛被他拍得一愣。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十有八九是互换身体的后遗症,跟之前自己那一通胡来的骚操作有关。
果不其然,张峰说:“就是贴吧那个事,其实你也感觉出来了吧,我觉得学神喜欢你。”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昨天那声雷,许盛嘴里那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许盛后面话说得异常艰难:“你觉得……什么?”
张峰:“这还不够明显吗,学神一个几乎不玩贴吧的人,为你写了五百多字的小作文,桃花般迷人的双眸——你别跟我扯什么盗号不盗号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明白吗,求着孟国伟想跟你当同桌,又辅导你学习,这意思还不够明确?还有网吧打架那天,我总算想通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是因为什么!”
他不是。
他没有。
但许盛无力辩驳。
换回来之后他才真切感受到邵湛的人设被他崩成什么样了。
许盛这哑口无言的反应更是给张峰信心,他觉得自己简直神了,临江六中最大的秘密被他撞破:“行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该点破,这毕竟是你们俩的私事。”
许盛打断:“不是……这个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有误差。”
张峰眼神充满笃定:“我都明白的,跟我你还怕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
“……”
兄弟,你这样我确实是挺怕的。
许盛最后叹口气:“你他妈,滚去打球吧,快滚。”
张峰抱着球上场。
许盛在篮球场上坐了会儿,在天逐渐暗下去之前,才又点开微信把那句“周末回来”看了一遍。
然后他随手把水瓶隔空往垃圾桶里扔,这才起身。
“砰”!
一道抛物线划过,不偏不倚正好扔中。
时隔一个月没回家,小区还是老样子,多了些绿化植物,从小区进去道路两旁栽上两排梧桐树。小区地段处于C市市区边上,并不会过分热闹,环境静谧。
许盛开了门,玄关处灯亮着。
他到家的时候女人也才刚从公司回来,身穿黑色竖条纹西装,简洁干练,长发微曲,正对着窗户打电话:“没问题薛总,我今晚就让人把报表改出来……真不好意思,我应该再仔细点的,不该出现这种纰漏。”
许盛经过客厅,不轻不重地屈指在餐厅门口敲了两下,算是通知她自己来了。
许雅萍又说几句才挂了电话。
许盛原先给自己倒了杯水,见她挂电话,把那杯水推到她面前,然后整个人往椅背里一靠。
桌上是从附近饭店里打包回来的家常菜。
许雅萍道:“突然有工作要做,没来得及买菜,就叫了点外卖。”
女人看起来是很典型的职场女性,长得和许盛很像,尤其是眼睛,只不过女人的眼睛形状不如少年锐气。除了细微的眼角细纹,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从繁忙的工作状态里出来,女人满脸倦容。
许雅萍说话语气带着职场上磨炼出来的、自己也不自知的强硬:“听说你们昨天摸底考,考得怎么样?”
许盛也不在意,夹起一筷子菜:“就那样吧,正常发挥,还有一百多分的进步空间。”
别人考一百多。 到他这成了还有一百多分进步空间。
许雅萍:“……”
许雅萍捏着筷子,半天没有动,她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后干脆放下筷子,主动挑破这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氛围:“你是不是还是想着——”
“啪”地一声。 她的话没能说完,许盛也放下了筷子。
空气好像突然间静止。
沉重地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两个人都没提那个词,却和说出口并无两样。
在这逼仄迫人的空气里,许盛下意识想抬手解开校服纽扣,才想起来他现在不是邵湛了,也并没有穿校服。
半晌,许盛起身,张口说:“妈,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许雅萍没说话,隐忍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许盛回来她是高兴的、她一半是懊悔自己性子急,把好好的一顿饭弄成这样,一半又是气,气孩子这个学习态度:“你站住,你想去哪儿。”
许雅萍也站起身,两人隔着餐桌对峙:“我知道你还在怪我,甚至恨我,恨我干涉你。但是你现在还小,你对这个世界、社会的认知并不健全……”
“我出去转转,要是你叫我回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许盛不太在意地说,“我们可能没有坐在这里一块儿吃饭的必要,还有,下次不用拐着弯问孟国伟我最近在干什么。”
他现在这个状态和摸底考后,第一次被孟国伟叫过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刀枪不入。
许盛说完,拉开了门。
许雅萍是单身母亲,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工作,在生存压力面前,很多事物没办法兼顾。从许盛小时候起,只要她晚回家,许盛就被托管在小区楼下一家私人画室里。
画室不大,学生总共就十几人,开画室的是一位美术老师,许雅萍记得老师第一次夸“这孩子有天赋”的时候,她没有当回事。
在许雅萍的观念里,画画怎么能当正儿八经的工作?要是喜欢,业余时间画一画没人拦着他。
她就希望孩子稳稳当当的……
许雅萍对着对面的空位,无奈叹了口气,由于种种疲累,她缓缓阖上眼。
许盛说是出去转转,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站在街边走了两圈,拿出手机想看时间,解锁后手机屏幕上那张速写映入眼帘。
这张像素模糊的日期下面的署名,是一个S。
许盛也不知道怎么就绕回搬家前那片旧小区附近。
小区楼下的那间画室还是老样子。画室半开着门,刚收到一批新学生,许盛靠近门口听见老师正在讲解基础握笔姿势:“咱们拿笔,跟写字手势不一样,用我们的拇指和食指去拿这个笔,笔握在手心,拇指指腹压在笔杆上……对,咱们这节课主要教握笔和排线。”
画室里面还有一间隔间,是开放式房间,平时会有在画室学画多年的学生私下自己找时间过来画,没画完就会放在隔间里,因此这个隔间还有个外号叫“进阶室”。
一张素描或是油画能画一礼拜的那种,精细度让人叹为观止。
完全超出刚学画的那些同学的认知。
就像你还在学五线谱,人家已经去演奏厅了。
老师是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身材纤细,白裙,长直发,说话时轻声细语说: “每人发一张画纸,这节课的重点就是把排线练好。”
许盛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还是女人给同学们示范完,起身整理完画纸,把示范的内容贴在黑板上,回过头才看到他:“许盛?”
许盛走进去:“康姨。”
许盛从小就这么叫,康姨笑了笑,没忍住多瞧了他几眼:“高中学业忙不忙,好久没见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