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官家/福宁殿(下)(49)
第184章 “月亮倒是一样沉默。”
上峰倒不是刻意为难, 只是易渔的差事是陛下亲自定的, 谁敢这个时候放他回任上?
易渔私下里去送礼,上峰也毫不动容。
这些日子以来, 自己的前途未卜, 想做的事通通做不成, 凡事都要小心再小心,最为沮丧与烦闷的时候, 家中还出了这样大的事。易渔就是再镇定, 此时也没法继续镇定。
他易渔,再心思不纯, 到底还是记着家人的。更何况, 他苦心钻营这一切, 为自己没错,也更为家族。若是易家一脉在他手中脱离商户身份,他将是全家的功臣,后代世世都要仰仗他的。
他绝不能放下家中事不管。
念及他的宅子被烧, 陛下都特地叫他进宫宽抚。他思虑了半天, 进宫求见陛下。
赵琮猜到他是为了何事而来, 等他说明缘由,先是表示可惜,安抚了易渔一番。
易渔心中一定,以为此事可行。
谁料赵琮又道:“这事儿,朕记到心中,随后便派人亲自去扬州与知州共同处理, 定要将此事查清楚。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朕也绝不轻饶。易家闻名江南,连朕也有所耳闻,就是京中铺子,也有许多出自易家,易家是商家典范,朕自会给个交代。”
“……多谢陛下。”易渔只能应下,思虑几息,又尝试着开口,“陛下,只是,下官担忧家中……”
“朕明白,唉。”赵琮叹气,“朕也想放你回扬州,只是你瞧,你负责的京中事务,才开了个头,如何离得了你?不过易大人放心,朕管了此事,就会一管到底。”
易渔赶紧道:“下官无有其他意思,只是——”
“你放心便是。”赵琮说着,又笑,“只怪这技术,整个大宋只有易大人懂,离不开易大人哪!”
这话说得似感慨,易渔却又觉着陛下有其他意思。
但是无论如何,陛下同上峰一样,是不会放他回扬州了。他心中不甘心,却也没法子,不敢再说话引得陛下不悦,只得沮丧出宫。
也幸好,陛下的确派人去扬州帮他处理此事,临行前还特地到他家中询问一番,带走了他的管家。
这让易渔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这些事情一打岔,易渔也忘了再去公主府的事,就是妹妹与赵世碂的事儿他也没精神去管。他沮丧的同时,也愈发觉着自己无能,深觉权利与身份的重要性。
只越是多事之秋,他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第不知第几回地后悔,不该回到开封来。
若还在扬州,新知州有他打点,家中事也有他盯着,万不会到如此地步。他未想到,有一天,他竟会这般想要回扬州老家。
易渔胆颤心惊的日子里,赵琮的人一一往扬州赶去。
赵世碂得知易渔留在了开封,心中觉得有些可惜。
事后,赵琮又再与他提起此人,将易渔家中的事告诉他,评价道:“上回被烧宅子,这回商船被劫,朕也不说那落井下石的话。但足以见得,易渔品格是真不好,否则何必惹得他人这般针对他?”
“针对?”
赵琮不屑:“寻常人家,谁愿意花这个心思?不是生意上的敌手,便是官场上的,总归与他人品差极有关。”
“陛下可还会派他回扬州?”
“当然不会,待科考结束,有了新人选,朕会重新任命宝应县知县。他不是想尽办法地留在开封府,也算如了他的愿。”说罢,赵琮低头继续看书。
赵世碂点头,心中想到,既然他们陛下已接手此事,他便到此为止。总归陛下对易渔也很不喜,就按易渔这个折腾法,日后少不了也是个“死”字。
他转而便与赵琮说起中秋与生辰的事来。
赵琮生辰礼的名字定了下来——瑞庆节。
如赵琮所说,喜庆的字无非就是那么些,赵琮几乎没管,都交由礼部去负责。这个名字还是赵世碂定的,前世的时候,赵世碂翻看过赵琮的手册,知道先帝原本是想给赵琮取名为“瑞”的,后来因赵琮本名为“宗宝”,有个“宗”字,到底给他取了“琮”。
这事儿别人似乎不知,只赵琮知道,并写了下来,赵世碂却一直记在心里。
赵世碂觉得“瑞”也是个好字,不如“琮”美,却足够祥瑞,正适合拿来当生辰礼的名字。
名字定下之后,立刻广告于天下。往后,只要赵琮还是皇帝,每年的瑞庆节都要放假三日,天下同乐。
广告于天下的同时,也要将此消息告知临近诸国,以及向宋朝称臣的各处。
开封府与辽国的上京离得较近,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辽国皇宫内便得到了消息。辽国太后轻声哼道:“不过一个生辰而已,至于如此?”
她的哥哥笑道:“如今可不比当年,哪个不捧着赵琮?”
此话恰好戳到太后心中,她气道:“当年不也眼巴巴地讨好着咱们?”
“到底只是当年。”
太后更气:“都怪耶律钦没本事!连合约都谈不下来!”
“他没本事是真,大宋形势强也是真,完颜良看不上咱们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娘娘也无需担忧,完颜良可非善类,想要一口吃下,赵琮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太后不屑:“这才什么火候,就敢跟咱们争,还想要和我们一样的东西?你说,赵琮真能答应?”
“那就得看完颜良的本事了。”
“本宫厌恶极了完颜良此人,恨不得一箭射死他!”太后一拍桌子。
“娘娘可要慎重,您杀了他,舒坦了,他们女真打过来该如何是好?”
太后不平:“咱们难道连一个女真也打不过?”
“自是打得过,只是打完之后呢?两败俱伤,要赵琮在身后捡好处?”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我倒觉得,与其与完颜良翻脸,不如与他们将关系修好。”
太后更气:“前些时候,完颜良亲自带人来犯我国,我白给了他那么多的牛羊,他转眼就去讨好赵琮,真正的白眼狼!要我与他修好?”
她的哥哥提醒道:“娘娘可别忘了,成年皇子可没死光呢。”
太后眼神一凝:“你是什么意思?”
“万一有哪个与完颜良联合起来,您该如何是好?”
太后再拍桌子:“我儿是大辽的皇帝!我是大辽的太后!谁敢挑衅我们母子,定要他生不如死!”
她的哥哥见她这个脾气,暗自摇头,耐下性子来又劝了她许久。到底将她劝得平息下来,并向赵琮发去贺信,再派人去东京送生辰礼。
其余国家也纷纷有礼往东京送来。
身在东京的赵琮还没收着,秋闱的结果已出,但榜还未放,礼院的官员们仍在做最后的审核。但中秋已来临,赵琮本来并未打算在宫中摆宴,但因魏郡王府至今被关一事,近来的宗室总是有些小心翼翼,赵琮到底于中秋前夜在宫中摆宴。
宫殿还是那座宫殿,装扮得依然好似月宫,人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胆颤心惊。
吃到一半,赵琮便叫大家都到后头看灯去,省得强颜欢笑,他们不舒服,他看着也不舒服。
赵琮派赵世碂到后头去作陪,自己则是拉着妹妹回了福宁殿。
赵世碂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也没多问,尽职地去后苑陪众人赏月。
赵琮问赵宗宁的想法可有变。
赵宗宁摇头:“挺好的,我觉得孙竹蕴很好。”
“待朕生辰后,你再给朕一个确切的答复。若是确定了,朕再赏一个宅子给孙竹蕴。他若真当驸马,朕也不能叫他太寒酸,只可惜孙家什么也没了。”
“嗯。”赵宗宁虽应下,却还是有些蔫蔫的,靠在赵琮身上不说话。
赵琮劝道:“即便成亲,你还是朕的妹妹。”
“我知道……”
“明日朕要出去看灯会的,你可以将他也带出来一块儿玩,还有安娘。灯会漂亮,高兴些。”
“我会问他的。”
赵琮看他蔫蔫的模样,不舍地又道:“若你实在不喜欢,哥哥从来不逼你的。”
“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的!”
赵琮抚慰地揽了揽她的肩膀。
赵宗宁没等宫宴结束,便离宫回家。
赵琮站在窗前,抬头看月亮。明明是个月圆之夜,因妹妹之故,却有些伤感。可细数起来,并无值得伤感的事儿,样样都顺心,也样样都顺利。
他在席上多喝了几杯,看了会儿月亮,赵世碂还未从后苑回来,到底躺到床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后苑中,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宗室们一一辞别。
赵世碂将人都送走,正要回福宁殿,同样送各位王妃、夫人的钱月默叫住他:“十一郎君。”
“有何事?”赵世碂回头看她。
钱月默纠结了会儿,问道:“不知陛下何时下旨赐婚?”
“尚不知。”
“哦。”钱月默似是松了口气。
“不过快了,大约就这一两个月的事。”
钱月默的气又提了起来,但很快便又落了下去,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对赵世碂道:“我问问,想给公主做些荷包之类的物件,成亲时好赏人用。”
这些,赵世碂还是知道的。女子成亲时,总要亲手做些物件,拿来赏人的。但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大约是女使帮着做,钱月默倒好,好歹一介宫妃,还是宰相之女,竟然主动为赵宗宁做这些。
当真有些可怜。
钱月默自己却不觉得可怜,说着说着,反倒笑得更为真挚。
赵世碂话中有意:“公主可会感激你?”
钱月默并未明白,只是依然笑:“为公主解忧罢了。”钱月默说完要走,忽然又转身小声道,“还记得当年,十一郎君才十一岁,也是中秋,也是宫宴……”钱月默叹气,“唉,一切终究不同了。”
说着,钱月默便抬头望月亮。
赵世碂不禁也抬头看了眼,不由满含深意地说道:“月亮倒是一样沉默。”
钱月默似乎并未明白话中意思,只是一笑,福了福,扶着飘书的手走了。
赵世碂却还站在原地,依然抬头望着空中沉默的月亮。
他不觉也想起当年,当时钱月默留在福宁殿时,他真是绝望极了。尽管那时的他不知那是绝望,当年,他站在福宁殿的院中看着空中月亮,心中满是愤恨。
当时他不懂,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他便将赵琮看成了自己所有。
赵世碂低头,与月亮一样沉默着往福宁殿走回,脑中一幕幕地回想起当年的中秋与赵琮的生辰。
到福宁殿后,赵琮已睡熟,他站在床边也不忍心叫醒。
站了片刻,他轻手轻脚地拿来笔墨纸张,就着床边的矮榻画起了睡梦中的赵琮来。
染陶绕过隔窗,正想进来问他是否要喝水,恰好看到这幅场景。
内室中仅留有两盏烛台,窗外是银白月光,交织着包围坐在床榻上的赵世碂,他低着头,只有半边脸被光染色,将他的侧面雕刻得更为锐利,却又因这点光而带着莫名的温柔。
染陶看了片刻,到底轻声转身走了出去。
第185章 放纵便放纵吧!
八月十五, 中秋当日, 城中再度开起了灯会。
不仅如此,赵琮还临时开放了一半的金明池, 供大家进去赏月、看灯、放灯。金明池中池水众多, 恰好供人在池水边放花灯。
赵琮与赵世碂等人从东华门出来, 顺着御街往外走,两侧全是花灯与小摊, 却又与上元节时不同。上元节时还是飘雪的时候, 此时却满城的桂花香,秋夜虽已渐凉, 却未凉透, 孩童们可以放心地奔来跑去, 就是小娘子们也能穿得更为窈窕。
他们并肩走路,也未骑马,一路上,见许多人拜月、贡月, 赵琮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有孩童撞上他, 他笑着一点也不气, 还扶住对方,叫他们小心。赵世碂知道他最喜欢看这些,尽管看他不时被撞,心中很不喜,倒也忍住没发作。
走到御街尽头,恰有桂花糕在卖, 香极了。
赵琮往小摊看去,赵世碂二话不说,立即上前去买,人挺多,还要排队。染陶上前,想要替他排,被赵世碂又劝了回来。染陶轻声笑道:“陛下,郎君要自己排。”
赵琮笑呵呵道:“他年纪小,让他排。”
染陶等人跟着笑出声来,赵世碂听到他们笑,不由也回头,看到赵琮笑得高兴,也跟着笑,这愈发惹得染陶等人觉着好笑。
场景愈发好笑,好在赵世碂排了一会儿便捧着糕走回来,他递给赵琮看:“是用竹筒蒸的,有竹香,更有桂花香。”
染陶道:“用竹筒蒸的呀,怪道这么香!”
“宗宝尝尝。”赵世碂在外也不好叫他“陛下”,恰好如了愿,叫了最喜欢的名儿,赵世碂将竹筒中的糕挑出来,递到赵琮嘴边。
染陶等人笑着捂嘴避开视线,赵琮早已习惯,毫不脸红,直接吃了赵世碂递到嘴边的桂花糕,惊讶道:“好吃极了。”
“果真?”赵世碂知道赵琮不重口腹之欲,难得见他这般。
“你快尝尝。”赵琮推推他,赵世碂二话不说,立刻就着赵琮咬过的地方再咬了口,的确十分好吃,他点头。
“再买些,等会儿给宁宁他们。”赵琮没忘了妹妹。
赵世碂点头,回身就要去买,被赵琮拉住:“叫福禄去买,咱们吃糕去。”
说罢,他便拉着赵世碂走到一旁人少的一个角落,伸手:“将糕给朕。”
赵世碂心中好笑,笑道:“烫得很,我掰开凉凉?”
赵琮点头,赵世碂接过染陶的帕子擦了擦手,去掰开桂花糕,里头还有芝麻与绵糖炒成的馅,掰开后愈发香甜。他将糕递给赵琮,赵琮毫不客气地吃到嘴中,点头,第二次夸赞:“好吃。”
赵世碂吹了吹手中另一块,再送到他嘴边:“凉了,能吃了。”
赵琮吃到嘴中,赵世碂继续吹,继续喂他,赵琮吃了会儿还道:“你也吃。”
“好。”赵世碂笑着自己也吃了一口。
染陶在一旁看着,又替他们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多看,索性远离几步,笑眯眯地与其他几个侍卫一同守着。
他们俩分吃糕,又着寻常衣服,站在角落里,倒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但也当真有人认出了他们俩,或者说是认出了赵世碂。易渝常在御街一带走动,只为偶遇赵世碂。这些日子以来,她已许久未见赵世碂,今日也不过碰运气,她又在这一带走动,也是运气好,被她看见了。
赵琮背对着她,身上还披着披风,易渝也看不出他是谁。
只是赵世碂长得太过高大,比赵琮高了怕是有一头,谁跟赵世碂站在一处都有些矮的,更何况赵琮的身子本就有些单薄,才是初秋便要着披风。易渝离得有些远,以为背对着她的人是位小娘子。她心中有些难受,尤其赵世碂即便离得远,动作却骗不了人,小心翼翼吹着糕,再喂到对方口中,这样的珍惜……她看着看着便低下头。
“三娘子?”她的女使不解。
易渝虽爱慕赵世碂,虽也宁愿做妾侍,到底只是少女心思,看到心上人与其他女子在一处,心中十分难受,也不愿上去打扰,她转身朝御街外走去,只是眼泪紧跟着就落了下来。
“三娘子您怎么了……”她的女使吓坏了。
易渝哭着摇头,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她的女使束手无策,一边朝另一位跟着出来的小厮使眼色,叫他去找他们郎君来。小厮二话不说就去找易渔。
易渔在其他地方与好友喝茶,听闻妹妹哭了,即便心中苦闷,也立刻赶来,将易渝拉到无人的巷中,焦心问道:“怎么好端端地哭了?”
易渝抽噎着用帕子捂住脸。
“你说。”易渔对她的女使道。
“婢子,也不知……”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伺候三娘子?!”
易渝哭着拿下帕子,对易渔道:“哥哥,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告诉哥哥啊,不管什么事,哥哥帮你解决。”
易渝哭着说道:“哥哥,十一郎君有心上人了。”
易渔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瞧见了,十一郎君喂那位小娘子吃糕,两人站在一处,相配得很。”
易渔沉默片刻,劝道:“没事儿,哥哥想办法,一定让你嫁给他。”
易渝摇头,依然哭着说道:“不,十一郎君有喜爱的人,我怎能横插其中?他会厌极了我的。”
易渔无奈,他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妹子。
既然喜欢,肯定是要抓在手里的,无论用什么法子。
易渔叫护卫送妹妹回家,自己又往街上走去。
他问清楚了妹妹是在哪处撞上的赵世碂,正要往那处去,却不防在街上碰到了宝宁公主。
宝宁公主虽是名人,却也不是人人都有面子见她,因而她走在街上,尽管人人看她美貌,看她衣饰华美,也无人知道她就是鼎鼎有名的宝宁公主。她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搀着一位小娘子,易渔不认识,不过见她与宝宁公主亲密的样子,能猜到怕是乐安县主。
本已打消的念头,再度在心中蹿起,到底要不要行那一步?
他犹豫着,站在灯架之后,看她们一行悠闲地看灯。
直到——
她们身后又停下一架马车,宝宁公主回头,一位女使从马车上下来。易渔眉心一跳,这不是钱淑妃的贴身宫女飘书?他在宫中见过。
他再看向马车内,钱淑妃是否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