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155)
这边的顾沉舟专心开车,另一头,挂了顾沉舟电话,坐在天香山庄客厅里的卫祥锦一阵无聊。他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躲着缩在壁挂电视旁边的猴子丢过来的果核,从茶几上拿了一个苹果掂两下,反手就朝猴子脑袋砸去!
猴子一见苹果飞来,不止不逃,反而几下蹿上前去把苹果揽在怀里,用力啃了一口。
这是肉包子打狗?卫祥锦嘴角刚一扯,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他也没多看,直接接起来说:“喂?”
“祥锦,帮我叫一下你爸爸。”
卫祥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呃,呃……是顾伯伯啊,我现在不在家里,和小舟在外面呢!”
“哦?”顾新军说,“那帮我叫一下小舟。”
“他现在——”卫祥锦的舌头有点打结,“刚才离开了一下——”
“他去哪里了?”电话那头,顾新军的声音平心静气。
“去卫生间……”
“去找贺海楼了?”顾新军淡淡说。
卫祥锦真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连忙说:“顾伯伯你误会了!就是贺海楼喝醉了酒,小舟过去看一看而已。”
“是这样?”顾新军说,然后又忽然说,“你觉得我误会了什么?”
卫祥锦:“……”
顾新军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多久:“行了,你别在外面晃荡了,先回家去,大年夜不跟家人过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像什么样。”
卫祥锦不敢不答应,含糊地应了一声,对面的人就扣了电话。
正德园中,郑月琳正好端着茶走进房间,她看见顾新军坐在床头边上,手还握在话筒上,一边将手中的茶盘放下来,一边问:“跟谁打电话?”
“没跟谁。”顾新军说,放开了手中的电话听筒。
郑月琳也没有多问,只是说:“大过年的,小舟和祥锦出去干什么?”
顾新军淡淡哼了一声:“你管他,谁知道那个小兔崽子在想什么?”
郑月琳瞟了顾新军一眼:“他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
顾新军噎了噎,不高兴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他老子!”
冬天时候,最不该选择的旅游地点除了北方之外,就是北方的海边。
顾沉舟将车子停在疏云湾外地小镇下,在小镇的银行里取了足球的现金,又在小超市里买了支手电筒,足足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山,才快爬过横在小镇和疏云湾之间的山丘顶端。
山上的风是从海边吹来的,冷得刺骨,半个多小时的徒步运动,不止没有让顾沉舟的身体暖和起来,反而让他不停歇地打着喷嚏,双手僵得都有点拿不住手电筒。
真是天气太冷取暖靠抖……
前两天才说过猴子的顾沉舟又把这句话安到自己身上。他弯腰闪过一丛伸到石阶中央的树梢,黑暗里,弯弯扭扭的树枝就像一条浮在半空中的蛇,冷不丁看见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跨过了通往最高点的最后一截石梯,就是一处二三十平房米的开阔平台。平台并不全是平整的,山石和天然形成的阶梯还保存着,边沿被成人腰部高的铁栏杆粗粗地围住,就是栏杆本身也不结实,一直在风里“咔咔”地响着。
顾沉舟走到下山的台阶前,先打着手电筒朝前方照射了片刻,在夜晚微弱的光线下分辨出沙滩和大海,还有海边高高的山崖及建立在背风处的渔村之后,才向面前下山的台阶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转动手电筒照亮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00:43分。
马上就要凌晨一点了。
呼——呼——
哗啦——哗啦——
呼——哗啦——呼——
“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隔着十数米的高度,远远地传来。
顾沉舟找到贺海楼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两点了。
对方裹着大衣坐在山崖边,旁边摆了一圈十三瓶啤酒,其中有一半是喝光的空瓶子,另一半是还没有开盖子的啤酒瓶。还放着一只大手电筒,给本来阴森黑暗的地方带来一点光亮。
他走到贺海楼身旁,踢开那位围着贺海楼摆放的空瓶子,也没说话,先伸手摸了摸对方手上的温度。
居然非常暖和!
倒是他自己的手,僵得跟冰块一样。
顾沉舟收回了手,从崖边的地上找到开瓶器,也开了一瓶啤酒喝:“半夜叫我过来干什么?”
贺海楼呵呵笑了一声,反手握住顾沉舟手,先用自己掌心的热度温暖,到了后面索性把对方的手拉到嘴唇边,先咬了一下,再轻轻呵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过来看我跳崖。”
“你没喝醉吧?”顾沉舟说,言下之意是没喝醉就别说醉话了。
“几瓶啤酒还喝不醉。”贺海楼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你要再迟来一点,还真看不见我跳了。”
“哦?”
“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贺海楼说,他还在顾沉舟的手捧在唇边,说话间呼出的白气一大半喷在顾沉舟的手上,很暖。但暖和之后,又是另一种的湿凉,“我也等得不耐烦了——”
顾沉舟没有说话。但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看贺海楼。
手电筒的光在山崖上,微弱又昏沉,似乎再来一阵强风,就能把这点细微的光线吹灭,贺海楼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这让他似乎同时间有了两张脸,一张脸在微笑,一张脸在冷笑。
“顾沉舟,如果有什么阴魂不散的东西非要你做什么事,你知道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我在听。”顾沉舟不动声色地说,“你继续。”
“听它们的,”贺海楼的声音很缠绵,细细的,一缕一缕的,就像蜘蛛的丝那样,“然后,像撕纸片一样,把它们撕得到处都是——”
贺海楼忽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笑:
“我跳下去,你跳不跳?”
跳字刚刚出口,顾沉舟猛地伸手一捞,结果只抓住了对方的军外衣袖子——贺海楼刚才居然只套了一只胳膊,要跳的时候手臂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抓住袖子,结果反而帮了贺海楼一把,让他直接把外套甩下来往下跳!
重物落水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来。
顾沉舟下意识地朝前倾了倾身,又去拿手电筒往下照——
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深吸一口气,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跟身上的外套,后退两步,跟着猛地跳了下去!
第120章 天边的光②
从十米的高空坠落到海底的时间,真的只有一瞬间。
前一瞬,呼呼的风还在耳边大叫;下一瞬,冰冷而黑暗的液体就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像个不透光的黑屋子,啪地一声,就将人锁在里边。
国外两年半的训练涵盖了各种方面,其中有一项就是从高处跳海逃生。
——但这个训练项目绝对还少了一项:如何从高处跳海救人!
当黑色的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时候,顾沉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肌肉的紧缩和僵硬。或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冬泳过的关系,他明确感觉到入水前含的一口气在胸腔里翻滚冲撞着,和快速的心跳混在一起,任何一者,都让身体的主人,顾沉舟自己,产生了轻微的不耐烦情绪。
橘色的光线闪了一闪,在水底下亮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同一个地方往下跳,中间的时间差最多也不过两三秒。等水底的黑暗暂时被光线分开之后,顾沉舟很清楚地看见贺海楼就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对方似乎已经游到了靠近水面的位置,但又好像还在浮浮沉沉的……
穿在身上的救生衣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顾沉舟的手脚还没有完全适应水底下的寒冷,但救生衣和水里本身的浮力已经带着他往水面飘去。
一、二、三……十三、十四。
在心头默数到十四的时候,顾沉舟已经抓住了贺海楼的胳膊。
这个时候,被他抓着的人已经浮到了水面上,顾沉舟刚一碰触到贺海楼,就觉得对方用力挣扎了一下,但等他抓着手电筒冒出水面的时候,贺海楼又安静下来了。
确确实实地安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根本不转头朝顾沉舟看去,要不是抓着对方并不太费力,他几乎以为对方连踩水让自己在海里浮起来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时间多管贺海楼,一个浪头从前方打开,顾沉舟及时闭气,却还是感觉呛入了一点水。他乘着浪头下去的时候换了一口气,一边拖着贺海楼往前游,一边将手中潜水用的手电筒朝前用力晃着,大概三五分钟的时间,前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接着有一个人大喊道:“看见了看见了!你们那里船不好进,再游出来一点抓住船桨,我们拖你上船!”
话音刚落下,前方就有便携的小型探照灯亮起来,顾沉舟将手电筒咬在嘴巴里,拖着手上的贺海楼,用力朝光源的方向游去。
三十多米的水面距离花了平常近三倍的时间,途中一次又一次的浪花将两个人不住地往后推,等顾沉舟的一只手终于抓住船上探下来的船桨后,船桨猛地一缩,他也被拖着前进了小半米。
接着,船上的人探出身来,他的左手先一轻,手上的贺海楼被人拖了上去;跟着他自己的身体也是,先猛地一轻、再猛地一重,哗啦啦的水声中,已经脱离了海水,被人跩到船上。
“行了行了,人救上来了,大家回航吧!”
把顾沉舟和贺海楼捞起来的船长吆喝了一声,先从船舱里拿出两件大棉袄,一人一件丢过去,又走到发动机的位子,驾驶着快艇往海边驶去。
巨大的响声和抖动中,顾沉舟缓过一口气,掉头去看自己身旁的贺海楼。
船上的灯并没有关掉,借着明亮的白光,顾沉舟很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纠成一缕一缕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又看见对方根本没有表情的面孔。
“我选的地方怎么样?”贺海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顾沉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刚才跳下来的山崖在黑夜里,是更深一团的漆黑。
这样的漆黑在夜里其实并不分明,但不论是之前从网络上查阅到的资料,还是之后从这里村民口中得到的讯息,顾沉舟还是能够有一个相对直观的概念——面前的这个南崖外观形似一柄巨大的镰刀,刀头向上,长长的一抹弧度从直线距离上来说,恰好远离崖底的暗礁群。
但是考虑到大海本身的危险,就算明知道跳下去很大程度上碰不到暗礁,在这里生活的村民还是没有人愿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