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36)
沈宣诚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沉舟对贺海楼说:“贺少今天来是?”
“邀顾少去跑马,顾少不会不给面子吧?”贺海楼笑道。
“城郊的那家马场?”顾沉舟问。
“不错。”
“行,现在走吧。”
重点显然是在‘现在’这两个字。贺海楼暗忖着。既然拐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也不再理会沈家,跟着顾沉舟一起走了。
城郊的草原马场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马场,以马好和配套服务设施齐全而出名。
顾沉舟真正的爱好不多,但什么东西都会玩点,来这里的次数也并不算少。
贺海楼邀顾沉舟之前已经邀了一些圈子里的其他人,顾沉舟接受邀请后,又邀了另一部分的人,等到两人到达马场,一些先到的公子哥已经带好护具骑上了马,在场地上小跑溜达。
顾贺两人一到场,这些四处分散或者三两聚集的人就自然而然地围绕到他们身旁。
贺海楼骑上马先去跑道跑了一圈,看得出速度非常快,几个专业的骑师也站在场边观看。顾沉舟对这个就不太精通也没有太多的兴致了。他轻轻夹着马腹在周围走上一圈,等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之后又让座下白马小跑和跳跃障碍。
一阵风忽的从身侧扑来,顾沉舟没有转头,操纵白马朝斜前方加速几步又调转马头,就跟飞驰而来的贺海楼打个照面。
贺海楼脸上笑容肆意,看着顾沉舟的目光专注而明亮:“顾少什么东西都玩得不错啊。”
“贺少应该说我什么东西都只会一点点。”顾沉舟回答,他看着贺海楼一眼,突然笑道,“贺少要不要一起跑一趟?”
这正是贺海楼刚才想提的。他先有些诧异,心念一转就觉理所当然:几次相处,顾沉舟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争胜之心——但如果真正没有争胜之心,他就该跟卫祥锦一样,直接去部队或者行政体系了,怎么可能出去三年再回来,还保持地位不变?
贺海楼一口答应:“当然,难得顾少有这个兴致。”
“两位大少要不要来点彩头?”旁边有帮闲笑道。
“什么彩头?”顾沉舟微微一笑,接了话。
主动比赛又答应彩头……难道今天他的心情比较好?贺海楼这回忍不住,侧头看了顾沉舟一眼。
这个抽象的东西到底没能得到验证,马场上,顾沉舟和贺海楼已经各选一个赛道,在出发点处做好准备了。
同一时间,马场看台二楼位置的一间贵宾看台内,二十来岁的男子端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前一后从出发点冲出的两匹赛马。
他摇了摇杯中的酒,对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抱怨道:“先是卫祥锦后是贺海楼,顾沉舟身旁还真是不缺人。”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抬起头,头发细碎面庞微胖,是温家的温龙春:“顾卫是真的兄弟,顾贺嘛——”他笑而不语。
陈家和温家跟卫家和顾家的关系差不多,但前者相较于后者来说,结盟的意味会更浓。站在窗边的陈少想了想,耸一下肩膀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反正我是受不了贺海楼。他看上谁谁就没个消停了。”
温龙春笑了笑,走到窗边朝下看。赛场上的两人已经冲过终点,顾沉舟骑的白马落后了贺海楼骑的黑马有一段距离。
“快换届了。”他突然说。
陈少精神一振:“有什么消息没有?我家老子嘴巴跟蚌壳一样严,从小到大我就没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内幕过。”
“到时候看调职情况不就知道了?”温龙春说。
“那时候谁都知道了。”陈少不满地撇撇嘴。
“啰,那一个。”温龙春也没太卖关子,听陈少这样说就用下巴点了点底下,“说不定会再进一步。”
“顾?”陈少问。
“贺。”温龙春淡淡回答。
马场中,跑完一趟的顾沉舟和贺海楼都下了马,将马交还给马场人员。
两个主要人物都准备休息了,其他一起过来跑马的三代们也没再留在场中,纷纷下了马,一群人熙熙攘攘地往马场中的休息室走去。
到了休息室,众人在沙发上坐下,工作人员按着要求端来茶盘,正要蹲下泡茶,那些最开头起哄要彩头的帮闲又活跃气氛:“顾少今天输了必须罚!不如这头一道茶就由顾少来泡?”
顾沉舟不以为意,让准备泡茶的服务员下去:“我来就我来。”
说着挽起衬衣的袖子,用茶匙舀了茶叶放到紫砂壶中,冲、泡、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分完之后,几个杯子里的茶水均匀,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
顾沉舟放下公道杯,按着座位,一位位分过去。
贺海楼是跟着他带来的女学生坐在一起的。
从之前被顾沉舟邀请去远足再到之后追着顾沉舟去青乡县,几个地方来回地跑,贺海楼都有小半个月没有吃荤了。
这次从青乡县回来,他好好地把生活调回到原来的纸醉金迷颠倒日夜之后才来找顾沉舟,并且还特地带上了回来以后新看上的一位长得清纯、满是书卷气、头脑又很不错的学生。
惦记着上次在那间房间里,因为顾沉舟和他准备上的女孩前后对比而产生的浓浓的寡淡感,这次他没有急着用直接粗暴的手法把人直接吃掉,而是认真地玩了一小段时间的恋爱养成游戏,心想有个优质胚子又有了优质的学习环境,哪怕赶不上顾沉舟的那种味道——赶上确实有点难度——也别差太多,至少别一见面就被完爆,不然自己岂不是显得档次太低太不挑嘴了?
——说实话这真是他今天把顾沉舟约出来的主要目的之一。
但是……
“贺少?”顾沉舟将跟紫砂壶配套的茶杯递到贺海楼面前。
贺海楼扯扯嘴角,接过对方手上的杯子。
凉的手指,热的茶杯。
贺海楼一时没有放手,还不自觉蹭了下顾沉舟按在杯壁上的食指,目光则觑着坐在身旁的女学生。
……怎么感觉这回被完爆的更厉害了?
难道是我的挑选方式错误了?
顾沉舟又一一将剩下的杯子分完,再接着第二壶茶,众人就自觉而默契地让一旁的服务员动手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三代,话题绕来绕去,总绕不开和政治相关的事情。
最近一段刚好各地的职位都有变动,有些有亲戚在外地做官的人就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有些是调到京城的,有些是从京城调到外地的。坐在左边的几个人聊着聊着,突然就说起了江之市的书记和市长。
“前头儿那边才闹了一出大的,就是市长和市委书记在斗法,几个项目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市长没几年了要求稳,市委书记等不了非要锐意进取,几次下来最后居然是市委书记输给了马上就要退下来的市长,大家真是看了一场大笑话,亏得这个市委背后……”说到这里,这个之前还笑着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噤声。
周围也没人接他的腔,话题很快就转向了别处。
休息室里的聊天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顾沉舟半途出来去了洗手间。在水池前洗手的时候,洗手间的弹簧门一阵晃动,贺海楼从外头进来,走到顾沉舟身旁的水池,打开龙头将双手沾了沾水,就开始引诱顾沉舟说话。
顾沉舟简单地应了两声,心里琢磨着对方的目的,就听对方说:“在江之的那位书记要进京了。”
这位书记姓郑,有一个叫做郑月琳的妹妹,是中央组织部部长的大舅子之一。
贺海楼微微笑着,对顾沉舟说:“顾少如果有什么想法又不方便——”他看着顾沉舟的神情,最终说出口的话比原来准备的直白许多,“只要顾少一点提示,我让他这辈子都回不到京城来做官。”
这就是今天的戏肉?顾沉舟无言想道。
……跟这位在一起,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得准备战斗着啊。
第34章 棋逢敌手
“贺少。”顾沉舟忽的转过头和贺海楼面对面。
洗手间的水池距离不大,两人虽然不是身材魁梧型,却也并非瘦弱。顾沉舟忽然这么一转头,面孔与面孔离得极近,贺海楼微一晃神,竟觉得自己全被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看透了。
“贺少觉得我是什么人?”顾沉舟问。
“顾少——?”贺海楼还在品味面前的这双眼睛,“顾少自然是不错的——很不错的。”他说。
“贺少觉得我处理不了这件事?”顾沉舟笑道。
“我只是觉得顾少也许不太适合亲自处理这件事。”贺海楼面不改色地接话。
“为什么?”顾沉舟问。
贺海楼这次没有继续回答。
顾组织部长夫人是京城顾大少的继母,顾大少和这位继母关系不好。
这个八卦在圈子里早就不新鲜了,是这里头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但是,贺海楼想,八卦只是八卦,顾沉舟从来没有直接或间接地在外头表现自己与家人的不同——哪怕出国前曾有一两次,几个月前他在天香山山庄为顾正嘉举办的那场隆重的生日聚会也足以抵消一切了。
看见贺海楼没有回答,顾沉舟说:“贺少倒是挺关心我的。多谢了,不过……”
贺海楼的目光始终对着顾沉舟的眼睛。
随着这句话,他终于看明白了这双平静黑眸中潜藏的情绪。
冷静冷淡冷漠冷酷。
赤裸裸的评估。
贺海楼的手掌按在水池边沿,他听见顾沉舟接下去的话:“不过贺少可以别把注意力多放在其他地方,而不仅仅是江之市的,”他似乎轻轻顿了一下,“市长和市委书记两个人身上。”
“太过大材小用。”顾沉舟最后含笑着说了一句,就对贺海楼点点头,离开洗手间。
贺海楼抬手摸了一把有些发烫的脸颊,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了起来:“贺少,您好。”
“嗯,”贺海楼说,“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前两天就出公差走了。”接电话的人声音轻松,“现在想来已经跟贺少的计划一样,在京城和那位夫人进行接触了。”
“是吗?”贺海楼的声音淡淡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什么?”电话里的人反应不慢,“没有,领导只跟以前的老领导接触过。”他顿了顿又说,“这种事要是一点不跟外部接触反而很奇怪,他也是走动了好些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