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者(48)

　　罗伞的妈妈便和这些人凑在了一起琢磨着给记者爆料，想要借舆论的压力逼出这些“逼迫自己孩子”的作者，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记者本事太大，在得到他们爆料之后能在短短几天之之内还搜罗到外省高校的抄袭新闻。
　　全国范围内超过20起抄袭事件爆出之后，出乎家长们意料的是舆论并没有倒向他们，反倒是抨击的声音比较多。
　　大部分家长们是这个想法：爆出来的是20多起，没报出来的呢？那么多人使用假的东西轻轻松松就拿了第一名拿了奖学金或者报送名单，其他的学生多无辜啊！
　　大部分的年轻人则是：早就看那些找人抄作业的同学不顺眼了，不给抄还被说小气，被他抄了他得了老师表扬自己又生气，横竖都是对自己不利，什么时候自己的老师才能发现这件事哟！
　　仿佛嫌弃不够热闹，9月之后，还没被记者报道的一些维权事件的作者自发将这件事爆了出来，还把抄袭者父母给自己发的一些威胁短信爆了出来。
　　这些家长们见事情没能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于是渐渐就转变了口风：我孩子抄袭都是老师没有教好，他现在知错了，我们会好好教导他的，那些将他告上法庭的人能不能别这样步步紧逼，孩子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现在的学业/刚刚起步的工作是最重要，官司这种事情是千万打不得，看在他第一次犯错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这样的说法倒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一些父母觉得孩子犯点错是常事，只要改过来了就好了，都是为人父母的，他们能感同身受，而不少年轻人则有过同样的抄袭行为，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希望能从轻处理就从轻处理。
　　将近一周的热议之后，“再给这些孩子一次机会”终于压倒了大部分讨伐的声音，记者们原本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9月开学之后也倒向了父母团，开学不到一周就帮着罗伞一家人在学校堵到了周哲对他进行采访。
　　当时正是周末中午，周哲和班上男生在球场上打球——男生们打，他在周围慢跑锻炼身体，记者拦住他之后周围很快就围了一群吃瓜群众，周哲想溜都找不到空隙溜。
　　“听说你并不打算撤掉起诉？”好几个记者拿着话筒往他面前凑，罗伞母亲在一旁做足了低姿态，周哲觉得此时要是有人拍个照片放上网然后起一个“富二代逼迫可怜母子”标题绝对不会有多少人怀疑真实性。
　　周哲没打算跑，冷冷地说：“不打算。”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给周元发短信。
　　记者大概没遇到过接受采访的人中途停下玩手机的情况，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但是他们跑新闻那么多年毕竟遇到过很多情况，他们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周哲答不答其实无所谓，他们把问题说出来了，摄影机也录下来了，有时候被采访的人不需要回答，他被录下来的姿态能让观众进行各种脑补，他们也可以有更大的空间进行描述以及带话题。
　　没想到周哲玩着手机倒是没喽听他们的问题，他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反问道：“你觉得和他比起来，哪个人的年龄更小？”
　　以“难道就不能看在他年轻不懂事”发难的记者一时间收了声，周哲的反问堵死了他扩展这个问题的机会，周哲是个20出头的年轻大学生，罗伞却已经是有自己工作的社会人士了。
　　然而此时两个人，一个挺直了腰板面对记者的包围面不改色；另一个却怯弱地跟在自己父母身后，说他不懂事也许无可厚非，但是“年轻”这一点绝对说不过去。
　　他最多是个“不懂事又厚脸皮的大人”。
　　“我为什么要对此斤斤计较？”周哲又反问，“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对他大方？他抄我东西的时候怎么不为我考虑考虑那些小说花了我多少脑细胞？”
　　“他的父母带着诚意和和解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我的父母和我的老师教会我诚实、努力、上进，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能自我约束自己，对自己对身边的人甚至对国家有贡献的人，不是为了让我去原谅一个没把老师的话听进耳朵里面满脑子就想着投机取巧的人的，那对我来说不公平，我约束自己的言行，不是为了方便别人使坏。”
　　得到周哲短信的周元很快就赶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辅导员和系里面的几个老师，几个老师挡住了镜头，护住了周元和周哲。
　　记者们并没有惧怕这几位突然冒出来的老师，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转移了目标。
　　“请问您作为周哲的老师，对于他这样冷漠的态度有什么想法？”
　　“被告人一家人十分诚心地反悔了自己的错误，你们会教诲周哲改掉斤斤计较的习惯吗？”
　　“听说贵校也出现了抄袭事件，贵校是怎么处理的？似乎不了了之了？”
　　“……”
　　听着记者的问题越来越不像话，甚至问到了后期隐隐有盖棺“周哲太小气校方护着周哲”这一说法的迹象，学校的老师都黑了脸，周围的吃瓜群众也渐渐没了声音，平日里学生或许喜欢抱怨自己的学校，但是听到外人这样诋毁自己的学校就不一样了，只差一个导火线，他们就能爆发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主任抢过了一个记者的话筒，面无表情地送到自己的唇边：“我校涉嫌抄袭的学生已经申请退学了，帮助她抄袭的老师也停职调查之中，欢迎各位记者跟进进度。我们觉得十分赞同并且支持周哲同学所做的决定，当自己的权益受到侵/犯的时候就应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至于你们说的斤斤计较，”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个说法，“我们常常告诉学生世界是公平的，你付出了多少就能收获多少，我们老师花了将近二十多年的时间把学生培养成一个用汗水培育成功果实的人，为什么你们要在他们即将步入社会的时候狠狠拆我们老师的台，强迫他们接受‘不付出就能收获’这样的歪理？就是因为太多人在他们走出社会之后嘲笑他们‘你们在学校学的道理都是歪理’才让更多人步入社会之后偏离了本心，我们改变不了他们走出校门之后的观念，但是只要他们还是学生，我们就会用行动告诉他们，老师说的‘付出才有收获’必定是真的，既然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人不问自取，当然能以盗窃罪告上法庭，我们不觉得他哪里错。”
　　这番话在一些为了利益无所不用的记者眼中就是歪理，但是在围观学生眼里只觉得这样的老师特别高大上，他们纷纷给这位老师鼓起了掌，然后对着记者指指点点：“明明就是抄袭者的错但是听着他们的话我总觉得如果周哲不同意私下协商他们就要把周哲说成大恶人。”
　　“记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记得那几家记者很喜欢‘竹林隐事’呢。”
　　“站在坏人那边声讨受害者，还试图私了，呵呵，前段时间爆出抄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态度那么好，现在牵扯上三次元生活了才知道慌张，真是活该。”
　　“以前没觉得抄袭有什么，自从抄袭新闻出来之后心里膈应到不行，之前只觉得在网上抄一抄无所谓，现在才知道三次元和二次元其实是相通的啊，你在二次元是个好吃懒做的在三次元你还勤得起来吗？以后坚决反抄袭不解释。”
　　记者面对过很多种情况，但是大概没遇到过在采访的时候直接被周围的人这样围观并且否定自己，网友在网上骂这个小编那个媒体是一回事，他们权当这些键盘侠在瞎BB，但是还是那句话，什么事情牵扯到三次元就不一样了，眼下被一大群学生围观指指点点，并且大家用一种“我们学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大人为什么不知道”的眼神看着，老记者还好，被带出来学习的一些半新不旧的小年轻直接就羞红了脸。
　　罗伞的妈妈见整个学校的人都在帮周哲说话，心里十分气恼：“你们这个学校是怎么回事啊，对人不对事是吧，我孩子又不是死犟着脖子不认错，我们都同意私了了你们怎么就那么多要求呢？”
　　“私了，是当一方犯错之后，利益被侵/犯的一方同意不走法律途径才会用的词，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被抓住之后对原主人说‘我同意你不追究我责任了所以你撤诉吧’，谁给你们的错觉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的？”周哲冷笑数声，“我给过你机会了，在事情曝光到我知道这件事至少隔了一个星期，你要是知道错的话早就该删文找我道歉了，但是你没有，等到自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才知道后悔有什么用呢？”
　　他没有打算再这么无休止地和他们争论下去，周元而已并不打算让他弟继续被人围观，他护着周哲从人群中离开，“突出重围”之后还掏出了手机给周梦竹发短信。
　　“就是有这么一些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媒体才会带动一些青少年大呼应该给这些人一次机会，各个都知道被告上法庭是意见很恐怖的事情，怎么就不见他们自我约束呢。”周哲一边走一遍抱怨，“谁要惯着这种矫情人啊，我就是不撤诉。”
　　“大姐会处理的。”周元一边发短信一边分神安慰他，“现在可不是这群老蛀虫们随意带节奏的时代了。”
　　周元没有说错，现在已经不是媒体可以随意带节奏的时代了，S大校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S大的校友们以手机视频的方式传到了网上，视频的题目起得千奇百怪，有“媒体圣母心发作还要要求别人和他们一样当圣母”的，也有“那些说抄袭不是大事的人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些抄袭者都骑到原创者头上了”的，还有“媒体仗势欺人强硬要求别人撤诉”的，很多时候观众看视频时会受到视频题目的影响带着一些主观意识去分析视频，这种有些义愤填膺的视频又能引起很多年轻人的共鸣，一时之间抄袭者家人带了一群媒体去了S大，企图用舆论的压力逼迫S大一个维权的少年同意私了的话题就在网络上传开了。
　　各大媒体采访回来之后编写好的稿子一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之前一群媒体被S大的老师和学生怼得没有面子，文稿里面自然隐约带了一些对S大的贬义，虽然不多，但是细读下来还是很明显的。
　　这样的文章要是发到网上去，绝对就证实了“媒体仗势欺人”的流言。
　　更重要的是这类视频不是一两个人发出来的，当时围观的S大学生不少，不少人都录了视频，因为被记者气到了，不少人选择发到了网上，这一发上来可就不得了，S大有一群不仅在三次元学习好，二次元也混得风生水起的学生。
　　这个是漫画博主那个是手工技艺博主，这个是知名COS那个是广播剧策划等等，而他们认识的不少前辈或者带他们进坑的学长学姐如今已经在社会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关系网简直一层连着一层，能影响的粉丝一波多过一波。
　　以往不是没有媒体发一些带节奏的言论让大家恼怒，然而这还是第一次犯了众怒，原本只是想蹭热点带一波，没想到这次观众没有那么好糊弄，他们的新闻甚至没能发出来就引起大家的抵制。
　　一时之间“抄袭者带着媒体企图用舆论压力让原创者噤声”的节奏就被带了起来，其实这类批判媒体的声音应该会被后台暗箱操作压下去，但是这一次几家媒体发现这件事不仅仅没能压下去，隔壁家媒体似乎也参与进了这场混乱之中，有趁乱踩一脚的嫌疑。
　　这下子他们自顾不暇，又要处理身上的差评又要给隔壁家媒体反击，倒是没空再去帮被告者“伸冤”了。
　　没有了媒体的帮助，罗伞一家再也没机会堵住周哲，自从有了那次教训之后，谁也不敢再让周哲落单，周哲要么跟同学在一起要么跟周元在一起，大四的课程并不多，周哲一般都在宿舍里窝着，上学期结束后罗轩和周梦烟就毕业了，他这个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周元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睡一晚，有时候同班同学外出回来太晚了不敢触宿管阿姨的眉头也会跑到他这里来躲一晚，甚至周哲这里变成了男生们聚餐的地方，所以就算不怎么出门他而已并不无聊。
　　10月，高校抄袭的事情在持续发酵，当一大堆的事情被爆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把这当成一件小事来看了，高校教授、专家等等轮番出动，说法不一，但是基本上主题只有一个：抄袭这个现象绝对不能放纵。
　　在各个专家开始分析如今学生抄袭现象如此普遍的原因过程中，二次元各个圈子存在的抄袭现象都被拉出来轮了一遍，而时下广受年轻人喜爱的网络小说圈是被拿出来批评得最严重的。
　　“十多年前的网络小说圈并不是这样的”“它对青少年的影响很大，进而影响到了青少年的三观”“网络早已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说是网络是网络现实生活是现实生活要把它们完全区分是不可能的”等言论道出了网络小说圈子对一个人的影响，与此同时还有很多教授把一夕清梦当年的影响拿出来当例子，阐述了优秀网络小说对一个人的影响，甚至有些电视台还专门做了几期当年优秀的网络小说的分析。
　　这一场对抄袭现象的讨论开始之后就一直没有冷却的迹象，随着诸多优秀小说改编电视剧的剧组陆续放出小花絮来吸引观众的眼球，人们对于“原创”的魅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更多的人投身进了反抄袭的行列之中，这个队伍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由自己的主张，每个团队都有自己的办法，周哲知道，他已经不再孤军奋战，而这一场战争，他已经不是前锋了。
　　可是这一场战争远远没有结束，他还应该能些什么……
　　可惜的是上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2032年元月20日，周哲放假在家，傍晚的时候和周元、周梦烟出去散步，周梦烟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孙家那个被宠坏的小女儿抄袭人家作品败诉的事情，一直找不到机会堵他的罗伞的妈妈不知道从那里冲了出来狠狠地掐住了周哲，周元反应迅速一拳打到她手上，她剧痛之下松开手也使得周哲在推搡之间跌倒撞向了公园的石凳。
　　这一撞，直接把周哲撞进了加护病房并且走了好几次鬼门关，直到快到小年，家里人累极了只剩下周元一个人守着，昏睡中的周哲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时周元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周哲看了看四周，好半晌才侧头看到他，周哲便轻轻动了下手指，周元很快就被惊醒了，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周哲虚弱地喊了一句：“老哥……”
　　周元顿了顿：“是你呀。”他拍了拍他的手，又去按床头的铃，“好好躺着，没事了，别慌。”
　　周哲轻轻应了一声，这才闭上了眼睛。
　　周元等医生赶到之后才出门给家里人打电话，没多久周家人就赶到了，一番关切之后病房才安静下来，周哲醒了之后他的身体恢复得更快了，而且他就和当年周元一样身体免疫力奇迹般地恢复到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程度，医生根据他的情况为他制定了一系列锻炼安排，不断地说周哲也许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医生的说法让周家人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也许是周哲这两年间的锻炼有了成果，他感觉虽然这次受伤有点严重但是虚弱无力的后遗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又一直按照医嘱做事，使得他获准在年三十前出院。
　　3032年2月10日，周哲第一次和全家人一起守岁，这两年他虽然身体好了不少但是就算是春节他也还是得10点准时睡觉，今年他强烈要求和家里人一起过十二点，大家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春晚的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周哲和家里人互道新年快乐，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若说3031年是原创重现的一年，那么3032年便是原创反击的一年，这一年，无数封闭多年的原创作者陆陆续续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或带着自己的新作品或带着改编的影视作品叫板抄袭，他们的读者也不甘示弱纷纷回到网文圈支持自己男/女神，这些早期被抄袭伤透了心的人们如今分布在各行各业，均有不俗的成就。
　　正如他们当年所说，当他们有能力之后，他们会重新回到这里，继续为原创发声。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忘记了当初的承诺，他们只知道这一年的网文圈，回来了很多很多的人。
　　在这片为原创发声的浪潮之中，曾经以多篇小说引起人们对于抄袭的反思的作者“一直在挖坑”再度回到大家的视线之中，他的新小说《笔尖》十分应景地描写了一个原创为主流的世界，小说并没有固定的主角，一个单元讲一个作者的故事，每个单元的故事十分独立，却又彼此相连。
　　他写得那么美好，比他写《盛世回首》时更引人遐想。
　　《盛世回首》给人呈现的是一个作者写一篇小说的过程以及他的心情，《笔尖》写的却是很多人于创作之路上遇到的种种事，这么多人的故事单个拎出来很乏味，聚在一起却又成为一个令人憧憬的只有原创作者才能拥有的相遇。
　　这部小说写完的时候，正是他与罗伞的官司二审结束的时候。
　　这场官司以周哲全胜为结局，开启了网文圈以法自卫的新时代。
　　周哲自此投身维权事业，“一直在挖坑”再也没有挖新坑了。
　　罗伞把赔款打到他的卡上，又于微博道歉的那一天，周哲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梦。
　　梦中一个年轻人正在书桌前看日记本，仿若有心灵感应似地，对方抬头看到了他：“咦？”
　　周哲和他相顾无言，良久才说：“谢谢。”
　　“谢谢。”那个年轻人几乎和他同时说道。
　　彼此之间又是一愣，年轻人笑道：“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我爸妈，模仿我这个懒鬼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我跟他们说去大学学了很多，他们没有怀疑，也谢谢你照顾我父母，还有，没有经你允许擅自选了学校真的对不起，只是当时我以为我回不去了，又看到你那边的现状，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