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纠 (一)(6)
子清抬起头来,也看了看,不解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最后赶忙把披风披在公子肩上,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散发,奇怪说:“公子,您这是看什么?公子大病初愈,一点儿夏风也吹不得,快些回罢!”
吴纠摆摆手,说:“无妨,也不是瓷做的。”
子清则一脸懵懂,说:“公子,瓷是什么?”
吴纠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才想到这个时代还没有瓷器这个东西,这比喻不太恰当,于是改口说:“不是陶做的。”
子清说:“公子万乘之躯,怎么能比做陶土。”
吴纠心里有些苦笑,公子纠早就不是万乘之躯了,如今他也不是,吴纠保下了一条命,也不想涉足那些尔虞我诈,如果齐侯真能放过他,他就老老实实的在膳房里做饭,反正吴纠心里知道的菜谱,比这个时代多了许多,全都是花样,也不怕齐侯吃腻了要杀他头。
吴纠想着,子清一脸纠结又委屈的表情,又说:“公子,您委屈吗?”
吴纠转头看着子清,说:“此话何讲呢?”
子清说:“公子可是千金之躯,齐侯竟然叫公子去做膳夫,摆明了是给公子难堪!公子你不知道,旁人都怎么说公子,他们明面上虽然不对公子说,是因为眼下情势还不明了,不知道齐侯是不是真的让公子去膳房,若是公子真进了膳房,那些人的嘴脸可就更难看了,恐怕要指着公子鼻子说混话了。”
吴纠听他愤愤不平的讲,只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只是在这无意的一瞥之下,吴纠竟然看到庭院茂盛的树丛中,竟然掩藏着一个黑影。
这黑影身材高大,一看之下吴纠愣是冒出了一丝冷汗,是齐侯!
齐侯无声无息的站在树丛之后,他不动声色,显然在听他们说话,吴纠心里“梆梆”猛跳两下,子清刚才以为没人听到,口无遮拦,一会儿万乘之躯,一会儿千金之躯,这话在齐侯耳朵里,恐怕都是犯大忌的。
吴纠见齐侯不动声色,自己也不动声色,声音放的很明朗,转头对子清说:“子清,此话不可再讲,再讲就罚!”
子清吓了一跳,说:“公子……”
吴纠又说:“君上恩赐,留我在膳房,我已十分知足,我这人本胸无大志,而且正好喜欢理膳,子清你也看到了,我理膳比那些膳夫要强得多。”
子清还要说话,吴纠抬手制止他,突然露出一些纨绔的笑容,说:“若说……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可能就是美酒与美人了,进了膳房,不愁没有美酒,且我自己本身就会酿酒,如此说来,就差几个美娇娘了,若是有美人环绕,做个膳夫也是人间美事一件。”
吴纠长相清俊,面容斯文,身材瘦削,一身白衫,肩披白色披风,黑发散下,更衬托着不凡的容貌,高雅的气质。然而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活脱脱像个纨绔子弟,一脸畅想美人的样子。
子清听得都愣了,不过的确也是如此,公子是爱美人的,恐怕这天下没人不爱颜色,公子在鲁国的时候,鲁公送给了他不少美人。
子清可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经换了“芯子”,还以为公子说的是大实话,毕竟吴纠的表情和神态非常到位,透露着贵族那种糜烂的气质。
吴纠说完,又和子清说了说美人的事情,评点了评点他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子清听得面红耳赤,毕竟他年纪还小,连忙说:“公子,就寝罢,时候不早了。”
吴纠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走进房间,伸了个懒腰说:“恐怕只能在梦中与美人相会了。”
子清听公子还在说美人的事情,颇为不好意思,连忙将门关上,上前替公子解开披风,他的手刚碰到公子的肩膀,“啪!”一声,公子竟然一把握住了他的脉门,虽然力气不大,但是一把握的气势很足。
子清吓得差点喊出来,吴纠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低低的“嘘——”了一声,子清眼珠子乱转,轻声说:“怎……怎么了,公子?”
吴纠脸上那股纨绔的糜烂气突然就消失了,压低声音说:“子清,从今往后你要谨慎说话,方才的话,断不可再说!”
子清奇怪的说:“公……公子?”
吴纠叹口气说:“你方才不知,齐侯就在院中?”
子清“啊!”的惊叫了一声,“咕咚”一声,竟是跪在了地上,吓得全身发抖,连说:“公子……公子你别吓我……”
吴纠叹气说:“我吓你做什么,方才齐侯就在,你那些话都被他听到了,你听着,咱们眼下是阶下之囚,齐侯不杀我,不是真的想让我给他做饭吃,齐宫的膳房里,膳夫庖人亨人凌人零零总总加起来两千人有余,能缺我给他做饭?”
子清听的睁大眼睛,点了点头,瞠目结舌的。
吴纠又说:“齐侯拖我一命,早杀遭人诟病,自然要晚杀,你命不好,跟了我这样一个主子,日后必要事事谨慎,步步斟酌。”
子清使劲点头,点的脑袋直晕,吓得直要哭,说:“公子,我再不敢了,我都听公子的,呜呜……”
吴纠无奈的摆摆手,说:“莫哭,齐侯方才没有发难,应是无事。”
齐侯方才的确到了吴纠庭院,几日行军劳顿,其实齐侯本应该睡下了,但是突然想起自己还养了一只拔了牙的“虎”,心里总有些不安。
上辈子公子纠没什么威胁,所以齐侯才留了他一命,但是真的留下来,齐侯心里总像装着一根肉刺,虽然这刺不甚锋利,但是平白无故总是遭刺,也难免不甚痛快。
齐侯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走出,来到了吴纠的庭院,他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并没有进去,只是隐藏在庭院的树木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一身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有些憔悴苍白,但是更显清俊不凡,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孩童一样清澈的笑容,望着平凡无奇的夜空,也不知在笑什么。
齐侯看到他的笑容一怔,也不知有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过如此的笑容,幼时他是无依无靠的幼公子,任人欺负,没人给他笑脸,逃亡之时,就连叔牙师父也是唉声叹气,总日愁眉苦脸,继位之时,可算见到了笑颜,一个个却趋炎附势,摇摆不定,竟然没有一个笑容像吴纠这样,放下任何隔膜和心防。
齐侯皱了皱眉,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他这个模样,只差一副囚车,竟然还能笑出来?
齐侯不动声色的站在暗处,很快小童出来了,两个人说了一番话,齐侯都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最后吴纠带着小童回去,还在畅想美女之事。
齐侯看到房门闭起,终于挪动了一下身体,转身往回走,还侧目幽幽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嘴角挑起一丝笑容,说:“美人?”
第6章 膳徒
齐侯的大部队很快回到了齐宫,就在众人津津乐道之中,先公的二公子纠,真的进了膳房!
这一事,简直轰动齐国,百姓奔走相告,朝官之中也相互传递,一时之间,没有比公子纠做膳夫更吸引人的事情了。
很多人弄不明白齐侯的心态,若是齐侯想要折辱公子纠,那为何只是将公子纠丢进宫里的膳房,反而对他的谋士白般礼遇?
相对于公子纠来说,他的两位师傅管夷吾和召忽,则被齐侯礼遇有嘉,并没有一起充入膳房,这就很奇怪了。
有人说可能是因为鲍叔牙管夷吾和召忽三人,在先公时代,号称鼎之三足,所以齐侯才礼遇他们。鼎是什么东西?这个时代的人,贵族吃饭用鼎,祭祀用鼎,饱腹和祭神都需要这个东西,鼎是食器,也是礼器,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用鼎的三个足子比喻这三位师傅,可想才华之高。
所以齐侯可能是想要收揽人才,毕竟他可是幼公子,按照长幼有序,齐侯上位,那包含着僭越之罪,若不站稳脚跟,就跟他大哥诸儿,和公孙无知一样,做不到几年齐侯,被人一剑斩下项上头颅。
但是又有人说绝不可能,就拿管夷吾来说,几个月之前,他可是一箭射在齐侯的带勾上,齐侯也是急中生智,咬破舌头,还假装跳下轺车,才幸保一命,这对于齐侯来说,莫过于奇耻大辱!
这样的羞辱,作为齐国最高的统治者,恐怕在想着要管夷吾如何死才痛快,怎么可能招揽管夷吾?至于召忽,口舌不敬,回来之后一直避而不见齐侯,怎么传召都不见,这种做法,齐侯在刚刚登基之时,能容忍他?
大家津津乐道着,就连身在膳房的公子纠都听说了。
齐侯说是让公子纠做膳夫,其实就是把他扔进了膳房,齐侯的膳房里,零零总总的人,从膳夫、庖人、亨人、甸师、食医、酒正、酒人、奖人到凌人等等,一共两千三百三十二人。
别看这个时代的膳食发展的和现代有很大差距,但是已经日益华美,尤其是贵族,膳房俨然就是一方小天地,等级制度也颇为森严。
膳夫就是给齐侯掌勺的厨子,也分三六九等,上士只有两人,这两人就相当于现在的行政主厨,在古代的厨子里还是有身份的,能对人喝来喝去,上手大人也得受着。
膳夫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徒一百二十人。吴纠进了膳房,没人发落,这地位不上不下的,挨着来了膳房三四天,愣是没人敢发配他,不过这第五天一过,膳夫上士就来了气焰,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外面谣言四起,齐侯也没有任何态度,上士就开始渐渐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吴纠进了膳房,是身为膳夫之中,最低等的徒,称作膳徒,连个膳夫都不是。
这一日吴纠刚刚走进膳房,身后还跟着子清,齐侯没说把子清调开,子清就一直执着的跟着公子纠不走。
吴纠一进膳房,那膳夫的上士立刻看到了他,立刻喝道:“那个!叫你呢!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