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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24)

作者:阿堵 时间:2020-01-18 10:46 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庶出啊……”子释在心里琢磨着:自太祖删定圣人之言后,朝廷大规模销毁全本《正雅》,民间敢私藏的少之又少。二百来年过去,由于科考以洁本为依据,人心势利,即使当初藏有全本的人家也不再重视,几乎散失殆尽。最有可能收藏此书的地方,是宫中“集贤阁”。据父亲说,阁中全本《正雅》还有十来册,原先只有皇室弟子才能借阅,后来禁令松了,王公大臣也都可以去看……
  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嫁妆里竟然有这本书?又是什么样的生意人家,竟然能娶如此身份的女子做妾?这个顾长生,来历大不简单。
  子释想得出神。他不知道,这番猜测,结论固然接近真相,方向却实在错得离谱。
  吃罢早饭,子释和花有时提起要走的事。
  花大侠当即露出不舍神色:“不多留些日子么?亏了有子周和子归做榜样,落儿总算肯念书了。”
  “我们本为投亲而来,眼看要入冬,真的该走了。”子释等人的工作,除了画像一时半会找不到替代的人,其他的事,经过几天培训,别人也能做了。
  “这些天辛苦你们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明天?这么急……”花有时沉吟片刻,郑重道,“长生、子释,可不可以请你们过两天再走。”
  “花大侠……?”
  花有时犹豫着,似乎在斟酌措辞:“最近,就是这一两天吧,楚州境内……可能会有点变故。我看……你们还是等两日,等形势明朗了再说。”
  这是什么意思?
  “可否请花大侠说得明白些?”
  “这个……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更具体的情形,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但是,如果你们明天上路,说不定……正好赶在当口上。听我的,等两天吧。”
  子释和长生对望一眼,心中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听从花有时的建议,暂时留了下来。
  九月二十以后,难民突然大量增加。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洪流般离去,仓惶狼狈向南奔逃。无数男女老少跌跌撞撞蜂拥而至,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彼此拥挤磨擦,拉扯争斗,花家墓园临时营地几次差点失控。队伍中楚州本地百姓越来越多,而且不像开始时那样仅限于沿江居民。
  原来东南三州基本已定,西戎军队终于发起了对楚州南部的进攻。兵分两路,一支乘船逆流而上,在练江南岸登陆,直插楚州腹地。另一支由大王子符定率领,从东边过来,已经打下了临湘,正向西进发。
  九月二十二,常宁、涣城、娄溪三座楚南重镇,忽然同一天四门大开,重新接纳难民。由于风声太紧,难民们几乎不做停留,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城内居民见了这个势头,听闻黑蛮子马上就要打来,纷纷收拾细软,加入到南逃的队伍中。
  还是这一天,娄溪城头竖起了两面大旗。一面湖蓝底色绣云水双银龙,楚州民众都认得,那是白沙帮的旗帜。另一面没有图案,黑色底子上一个斗大的金字:“冯”。
  从这天开始,白沙帮弟子会同部分原守备汤和手下的士兵,在城中各处设点,就地征兵,招募难民入伍。
  九月二十三,由于娄溪开了城门,经过永怀县的难民锐减。多数楚州百姓刚刚开始他们的逃难生涯,行头还算齐全,身边带着不少干粮钱财,也不必粥棚接济。但是,很多人为了那张南逃地图,特地绕道花家墓园。女眷们连夜赶出来的几十张图一个早上就被抢购一空,大柏树底下听子释讲解逃亡路线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其实早在九月初地图刚画成的时候,子释已经建议花有时通过白沙帮的联络网,把复制品送往各处难民赈济地点,以便提供同样的服务。无奈参与赈济的人中,通文墨的本就不多,通文墨而又懂地理的更少,通文墨懂地理口才又好又不怕麻烦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以致几乎没有哪一处能像花家墓园这样坚持下来,形成气候。
  黄昏时分收工,难民们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就在墓园中凑合一夜。他们多数自己带得有铺盖,少数贫病老弱借用花家提供的物品御寒。
  子周看看天:“幸亏一直没怎么下雨,要不可糟糕透顶。”
  子归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不下雨也很难过啊。”语声里充满担忧。他们兄妹四人身上倒是都穿了花夫人翻找出来的夹衣。
  子释走在前头,闻言浑身一震,停下脚步。
  “怎么了?”长生也跟着停下来。
  “你记不记得,多少天没下雨了?”
  长生常年在外,对气候一向十分敏感,这些日子忙于别的事忽略了。听他这么一问,立时警觉,认真想一想,道:“中间有过两次零星小雨,要说大雨,差不多一个半月没见了。”
  子释心中顿时一沉。
  “很严重么?”在顾长生的经验里,秋季一个半月不下大雨算不了什么。
  两个小的也凑上来:“大哥,很严重么?”
  “嗯。中间那点小雨滴,对稻谷来说,没什么用。秋旱……秋旱春饥啊。”心情立刻变得茫然而沉重。
  若是两个月不下雨,晚稻至少要减产七成。有些地方,甚至可能颗粒无收。
  江南土地丰饶,粮食自来富足,公私仓廪常年不空,偶尔一季水旱饥荒,通常都能应付过去。问题是,普通农户除了当季口粮,剩下的几乎全部充作了贡赋,并无余粮存在手中。遇上灾害饥荒,只能指望官府开仓放粮。
  七月里早稻收上来,官府虽然多半名存实亡,地主悍吏们可没忘了收租纳税。至于冬春之际放粮救灾,恐怕没法指望。何况,西戎入境之后势必抢夺粮仓,到那时……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苦笑一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估计要不了多久,咱们可以见识到更厉害的场面了。”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长生断然道。
  子释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不下雨的事,我们去告诉花大叔。”子周话音未落,已经拉着子归一溜烟跑了。
  这俩傻孩子。子释摇摇头。人家是地头蛇,根深叶茂,有的是办法,哪里轮得到你们操心。
  长生看看附近没人,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地方,当真有把握?”
  “除非几个古人串通了造假骗人——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了找出这个地方的确切位置,考证了足足大半年?若非本公子博闻强记,精于辨识……”猛地想起当初李免为了借一卷孤本佐证,曾不惜出卖色相,着实利用了彤城首富丁家二少爷一把,相当有失厚道,噎住。
  长生仰天翻个白眼。看在他那无聊的考据癖总算派上了用场的份上,不予置评。
  二人并肩而行。
  过了一会儿,长生又问:“依你说,冬至以后才能进去,谷雨之前必须出来,岂不正好赶上青黄不接?”
  “是啊……”子释微微叹口气,““薪桂米珠谁与商?穷黎无计度年荒。可怜十五及笄女,身价不偿半斗粮。”前人诗句,这回只怕要变成眼前实景。”
  长生听着他忧伤的声音,不止一次产生的奇异感觉又浮上心头:这几句诗,若是子周和子归念来,必定情难自抑悲愤不已。可是被李子释一念,总让人觉得他那无限悲悯的语调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仿佛同情又仿佛无情,仿佛哀痛又仿佛嘲讽……越是这样,教听的人越是难过,心里堵得要命。
  于是打断他:“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子周和子归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
  “该见着的,遮也遮不住,躲也躲不过。真到那时候,没准自己都快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心情替别人哭。”
  “早知道,不如之前直接往南去。”
  子释哼一声:“顾长生,你忘了,这条路可是咱俩仔细商量过的。往南去,看得见前途,看不见终点。不到这场仗最后打完都不能真正安定下来,谁知道要飘泊亡命到猴年马月?万一再来个割据争雄什么的……”
  “好了,你急什么。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嚷嚷呢……”长生嘴里说着,心中却想:这人做事真绝,自己死活不肯走的一条路,偏生热情饱满给别人讲了一整天。你说他是虚伪狡诈呢还是宅心仁厚……这么想着,就侧了头去看他。
  子释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索性不走了。转过来对着长生,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轻轻道:“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能进入蜀州,此后都不必担惊受怕。当初商量的时候,咱们约好了的,赌这一把。你忘记了?”
  “我没忘……我只是担心……”——饥荒,可是一个新的大变数。
  “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意。”子释声音虽轻,语气无比坚定。
  顿一顿,又缓缓道:“我之所以向难民推荐笔直南下的道路,是因为——走这条路,冬天冻死和饿死的可能性要小得多。至于往后的生机,还不是看各人运气?难道也要跟他们讲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不成?好些人,本就是从入蜀的路上退回来的。况且中间还隔着一条天堑练江。咱们自己要赌,总不能叫别人陪着一块儿下注……”
  说着说着,眼神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低:“如今再想改了主意往南去,可当真来不及了。谁知道西戎兵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听说因为最近的难民多数携带了金银财物,沿途匪寇也活跃得很……无论如何,躲过这个冬天再说吧,时局这东西,还不是说变就变……这事儿,我一直没跟子周和子归讲,怕他俩知道了过冬的地方会忍不住泄漏出去——助人为乐易,舍己为人难啊。过后要怎么想,也只能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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