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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49)

作者:priest 时间:2020-06-02 10:18 标签:强强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好人要靠老天爷保佑,坏人却能凶狠地活下去,这岂不是很可笑么?
    他便坐在了台阶上,自然而然地默念着周子舒教他的东西,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念着念着,像是小和尚念经一样,便走了神,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心想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师父回来第一件事肯定又是骂人,谁让自己那么笨呢?
    半大孩子,骨肉正在疯狂地生长着,几个月以前刚到赵家庄,赵敬才叫人给他做的衣服,眼下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小了,裤子短了一截,在脚踝以上可笑地晃荡着。
    张成岭便低下头,伸出手指捏着自己的裤脚,卷起来又放下——心里想道,我也不是故意这么笨的,谁还不想聪明点,早点学好了本事,早点给家人报仇呢?
    他想起年幼的时候,教他武功的师父向他爹告状,他爹只是摸着他的头,赔着笑脸对那师父说道:“您多担待吧,五根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我这孩子小时候发过一场烧,比别人慢了点,可也是个好孩子,将来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啦。”
    这世上有帝王将相,便也必须得有贩夫走卒,否则还了得么?
    张成岭心想,自己大概生来就是个“贩夫走卒”的料子,可老天爷偏不叫他安生,偏要逼着他长成师父那样,长成赵伯伯那样,这不是要断他的活路么?
    小小的少年脑子里有各种想不通的东西,想不通师父教他的心法,想不通温前辈教他的剑术,想不通命运,也想不通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活不下去,就死了吧。
    这求死的心思实在太过痛苦,他眼眶一酸,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师父那张板着的脸,想起他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动不动就流马尿”,便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张成岭这厢天人交战,没有注意到,那蒙着黑纱在酒楼里弹唱的艺人,正拨着琴弦,慢慢地向他靠拢过来……
    且说周子舒和温客行,两人一前一后气氛诡异地才要离开那小巷子,忽然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周子舒脚步便是一顿。
    随后两人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扑通”一声,那绿妖柳千巧便被来人像丢一个大麻袋一样地丢在地上,往旁边滚了半圈,想爬起来,大概是被封住了什么穴道,又趴了回去。
    这不知怜香惜玉、随手丢人的,正是那老吃货叶白衣。
    叶白衣指着柳千巧问周子舒道:“这疯狗一样的丑八怪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柳千巧的死穴,那女人望向叶白衣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周子舒立刻便知道了——这姓叶的如此怪胎,多半是因为打了一辈子光棍,像他这样的货色,若是有女人愿意和他过,母猪简直都不用上树了,非得上天不可!
    温客行赶上来,一把抓住周子舒的手腕,踏上前一步,瞪着叶白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温谷主对叶老前辈的敌意甚重,当然,这原因也可能类似于狼狗护食的本能之类——只听温客行十分不快地问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叶白衣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好像自从温客行说出“十年之内定取你性命”的豪言壮语之后,叶白衣对他的容忍度上升了很多,只是指着柳千巧淡淡地说道:“我是追着一个小贼过来的,就要抓到他了,这女人突然跳出来,一个字都不说便拦住我去路,竟叫那小贼逃了。”
    周子舒皱着眉扫了柳千巧一眼,又问叶白衣道:“贼?前辈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竟然当起了抓贼的捕快?什么贼这样神通广大,偷了什么东西?”
    叶白衣道:“你们走的第二日夜里,高家庄便失窃,你说,还能被偷了什么东西?”
    温客行和周子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震——那是什么人,能在眼下戒备森严的高家庄偷东西?
    叶白衣瞟了周子舒一眼,说道:“小子,你最好小心一点,沈慎死了。”
    反应迅捷如周子舒也不禁怔了怔,心道沈慎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让他小心,还没来得及说话,温客行已经替他问了出来:“那又怎么了?”
    叶白衣没言声,抬头望向他们二人身后,然后眉间现出一条十分清浅的纹路——这石佛竟然皱眉头了。
    一声冷哼自二人身后响起,一个人说道:“自然跟你有关系,那日高大侠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想要张成岭的命,便拿琉璃甲来换’,沈大侠多半是担心故人之子,随即追了出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句尸体了,手上还攥着一张跟高大侠那张一样的纸条,当晚高家庄便失窃,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子舒听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来了一大群人,他心中陡生疑虑,转过身去,见方才说话的正是那日被他拍出去的苍山掌门黄道人,黄道人说这话的时候得意非常,配上那獐头鼠目的尊容,简直像是一只尾巴翘上天的大耗子。
    周子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手痒脚痒,又想将他拍飞了。
    于丘烽淡定地站在黄道人身后不远处,面沉似水地问道:“这位周公子,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当日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的那张家的孩子,眼下又到哪里去了呢?”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洞庭那夜秋雨之后,天气已近肃杀,华山掌门当此时日,仍能手摇折扇,咬字清晰地站在街头质问周子舒,竟真的颇有那么一点遗世独立的味道——大概周围的人实在受不了如许清风,都叫他这铁扇给扇跑了。
    周子舒顿了顿,低下头,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怎么,诸位这是觉得……我带走了张成岭,得了张家的琉璃甲不算,还以他为质,向高家庄要挟另外两块?”
    黄道人道:“难道不是?”
    周子舒抬头望天,忽然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错了,我怎么会觉得,猪的脑子,能想得出人的主意……”
    温客行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黄道人才要上前,只见于丘烽“啪”地一合折扇,单手拦在了他面前,对周子舒道:“周公子,那么请问,我们和叶少侠追着一个在高家庄鬼鬼祟祟地贼人到了此地,为什么贼人不见了,反而见到二位,和……”
    他目光往下一扫,正好和柳千巧的目光对上,柳千巧像是浑身被冷水过了一遍一样,轻轻地打了个寒战,于丘烽却笑了,拖长了声音道:“哦?这位夫人,莫不是传说中的绿妖柳千巧?千变万化神鬼莫测,我于某何德何能,今日竟能一睹这位……真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绿妖柳千巧”几个字一出口,于丘烽身后的一大帮人脸上都闪现出惊奇、厌恶、或鄙夷的情绪,看来这女人的名声已经烂到了一定地步。她被叶白衣封住穴道,用尽了全力也冲不开,那样伏在地上,脸都憋红了,左脸颊上的疤痕好像重新沸腾起来了一样,更加恶心可怖。
    周子舒莫名地就想起她走进酒楼的那一刻,举手投足游刃有余,优雅得像个仙子,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赞叹的目光,然后那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虽然知道她不值得同情,却还是隐约觉着她可怜起来。
    一张脸,其实有那么重要么?
    柳千巧看着于丘烽,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颤动了两下,却又咽了回去。
    叶白衣忽然开口道:“不是他。”
    于丘烽笑了笑,说道:“叶少侠还年轻,又加上久居长明山,还不懂世人心思险恶啊——周公子若说和此事全无关联,敢不敢脱下上衣,叫我们看看你后腰上有没有那个鬼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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