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总想让我怀孕(4)
程熙摆好暖榻,开始铺被褥,抬头看夏焉,“我又不傻。”
夏焉:“……”
“由此亦可见宫中防卫仍有疏漏,我已告知爹爹,想必爹爹也呈给陛下了。”程熙自顾自道。
不愧是程大公子。夏焉在心中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
“唔。”夏焉缩在被子里的脚趾动了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前日是景相寿辰。”
程熙拉平被褥,舒了口气,明知故问地看了他一眼,夏焉接着说:“我有派小方去送贺礼。”
程熙来到窗边,抱臂倚墙而立,身姿修长,十分好看,“龙井香?帮爹爹整理礼单时看到了。”
“居然没有被扔掉?!”夏焉顿时开心起来。
景澜清妙潇洒,才华极高,是当世罕见的人物,夏焉极崇拜他,能管他喊上半年爹爹,只觉得无比幸运。然而他最终却阴差阳错地骗了景澜,更骗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耻于出现在景澜面前,所以不去朝会、不去由景澜教授的皇子学堂,这次送礼亦纠结许久。
程熙不以为然,抱臂道:“爹爹岂是那种人。”
夏焉一愣,恍然大悟拼命点头,“嗯嗯!就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熙定定地瞧他,渐渐走了神,接着眸色一闪,转身向外行去,“快些起床!干正事了!”
声音微冷。
生气了?
按理说,程大公子这般君子风度,让他生气相当难,但自己偏偏就有这个本领,而且是让他生天大的气。
夏焉苦下脸,双脚在被中对着碰了碰。
三年零五个月又十一日前,夏焉十七岁,尚且名为谭嫣,是已经致仕的前任左丞相谭瑛府上的孙小姐。
小时候,他的心中并无男女之别,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式都无所谓;稍微长大一点,他识了字,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便开始奇怪:自己明明是男孩,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呢?
他去问爷爷谭瑛,爷爷说曾有道士批命,要把他当女孩儿养方能平安顺遂且不克家人,他点头信了;及至再大一些,明白了更多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再信:他是谭府的孙小姐,却一直如囚徒般住在偏僻封闭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亲近他,没人对他好,除了爷爷。
坚持索要答案,可爷爷始终是那番说辞,问急了便愤然甩袖,撂下一句“你若不顾自己和家人死活,便恢复男儿身吧”。
他只好将茫然疑惑一一吞下,继续囿于小院,按爷爷的意思,做个温和沉静的姑娘,只是有点后悔读书。
他没学过正经书,读的大多是话本传奇,但正因为是话本传奇,大到天地家国小到鸡毛蒜皮,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间,看到了无数多彩的人物,越是读,就越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书中说的才高八斗诗书风流的君子,或是仗剑江湖意气飞扬的侠客,若能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路谈笑对饮惺惺相惜,那就更好了。
翻开书,他堕入美梦,合上书,置身装点精致的闺房,看着镜中斜插步摇、眉如柳叶的面孔,美梦轰然破碎,漆黑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他被紧紧禁锢其中,仿佛一生也无法挣脱。
终于,在那个暮春谷雨,日暖花开的日子,他彻底绝望,崩溃地大哭一场后逃离小院,平生首次翻墙,首次顶着如火焰狂跳的心走上喧嚣熙攘的京城大街,贪婪地望着这天地间热闹的一切,连小童哭闹声、车轮喑哑声都觉得无比顺耳。
穿着漂亮的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簇拥着走向晴溪河,他跟着人群,在白石桥头上用随身的玉佩换了花船上的一个席位,忐忑不安地上船、游湖,吹暖风、望波光,听耳边欢声笑语,瞧两岸绿柳飘絮春花齐放,心口劫后余生般震动。
立在船头,鹅黄纱裙与斜髻下垂落的发丝在春风中轻飘,不经意转身,髻上早已松动的金凤步摇被甩飞出去,他连忙伸手,却见眼前身影一闪,翩飞的白衣于湖面轻点数下,利落一翻,稳稳落于湖心小岛——
春光洒下,那少年人高个儿宽肩窄腰长腿,白衣轻动面庞如玉,气质绝佳。
他恍惚了,抬手一摸,原本栖息在发髻上的金凤换了住处,静静地躺在白衣少年人掌中。
花船行远,白衣少年渐渐模糊,他的脸微微发烫,心蓦然空了一块。
那,正是他在话本传奇中看了无数次、想了无数次、渴望了无数次的身影。
回家后,他被爷爷重罚。
一个月后,当朝右丞相兼太子太傅、少师景澜与兵部左侍郎程有之长子,即名满京城的程熙大公子,以金凤步摇作为信物,前来向他提亲。
那时的程熙刚刚及冠,中了科举与武举双料状元,御街打马配红花,金榜题名风光无限。
新婚当夜,他头顶凤冠身着喜服,站在窗前,望远方皇宫升起的灿烂焰火,听屋外酒席热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他的夫君。
不多时,门打开,他转过身,见当日晴溪河上的白衣少年换了热烈的红袍向他走来,模糊的面容越发清晰,温柔的笑意愈加深浓。他看呆了,甚至忘了将早前掀上去的盖头放下来。
“在下程熙,见过夫人。”
程熙优雅躬身,起身时眸中闪动着窗外焰火的光芒,接着握住他的手,牵他坐回床边,提起小几上精致的酒壶,斟满两杯,请他交杯对饮。
他蓦地从恍惚中回神。
成婚前爷爷说了,程熙及相府知道他的身份,婚事只是幌子。可眼前情形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程熙才刻意做戏?
爷爷再三叮嘱,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先试探一番——
将嗓音变得柔软些许,他问:“你不知道?”
程熙微怔,“什么?”
搁在程熙掌中的他的手出了一层薄汗,他垂下头,低声道:“我的声音不好听。”
程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夫人放心,我既娶你为妻,便不会在意这些,也请夫人莫要在意。”
他的手微微缩紧,尴尬道:“还有。”
“还有?”程熙再一怔。
他深深吸气,将头垂得更低,“我……近日身体不适,大夫说暂不可行……夫妻之礼……”
万籁俱静。
他身体僵直,呼吸屏住,手微微发抖。
程熙明显有点找不着北,但只是片刻,他就再次大度宽和地笑了,道:“无妨,夫人身体重要,那些事往后放放,没什么。”
又是沉默。
他困惑了,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暗号对上了吗?
应、应该是吧,否则堂堂程大公子也太好、且太傻了。
二人牵手僵持,终于在夜色深浓时脱去华贵厚重的喜服,穿着红丝裙与红绸里衣躺上专为新婚定制的鸾凤翔云雕花床,盖上同一条大红鸳鸯锦绣被,中间隔了两尺,被面上正好堆放寓意早生贵子的花生桂圆。
暖红香案上红烛静燃,程熙从被中覆住他的手,他不禁一抖。
“夫人莫怕,夫人身子养好之前,我绝不胡来。”程熙道,“但娶夫人为妻,我十分欢喜,总想与夫人亲近……便让我握着夫人的手,可以么?”
这话令他心中百转千回,终究无法拒绝,低低“嗯”了一声。
程熙开心而笑,手指屈起,轻轻用力,道:“多谢夫人。”
洞房在牵手中一夜无眠。
新婚的日子过得极清淡又极浓郁,清淡是因为他话少,表情也少,程熙则始终守礼,除了牵手再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浓郁则是因为即便如此,程熙却无任何不快,反而宽容耐心,加倍地对他好——
命厨房按他的口味制备三餐,在他说了有亲信大夫并备好了药后便停止了带他求医的想法,但会翻阅医书,了解日常如何安养女子身体,并一一为他做到;公务归来同他聊今日趣事,买下有意思的小物或精美的首饰布料送他,闲暇时陪他游园或饮茶,夜里则会牵着他的手说一会儿话,然后去以屏风隔开的卧房外间的玉湖榻上睡,内间大床留给他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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