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伴读有点凶(27)
谢流写完奏疏,晾干上面的墨迹,抬眼就看到容玦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谢流一笑,放下手里的东西:“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玦一句将栗鸿宝带来的消息说了说,本以为以谢流的筹谋,会再等一段时间。
“我爹又不在,”容玦道,“你有什么真实的想法可以说一说的,我不会同他说的。”
容绪为了这件事,简直可以说是心急如焚了。之前还未到定京,面上还能端得住,眼下就差最后一步了,整天就等着交了折子同熙帝同意了。
“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谢流问道。
容玦答道:“所以我让你过年后啊!”
“没有区别的。”谢流拿起桌上晾干的奏疏,“我写了好几份,你要不要看看?”
一样的意思还要备好几份,这不是浪费吗?
“先生是在练字还是追求字形飘逸优美迷花了陛下的眼睛,一时昏头就答应了?”
谢流抄起一本折子就想打容玦:“再胡闹,我就不和你说了。”
快走几步,避开谢流的攻击,容玦翻扫了好几本,每一份措辞都差不多,最大的不同便是借多少。
谢流斜倪着容玦:“懂了吧?这才是陛下会不会同意的根本。”
容玦啧了几声,看来这借多借少也有学问,少了漠北不够用,多了同熙帝要肉疼。
谢流总结道:“过年前交,陛下要封宝,这封奏折无论如何,都会压到过年后。过年后交,我们就没多少时间了,要是陛下再拖,到时候怎么办?所以,这奏折什么时候交都是差不多的,当然我们借得多,陛下这个年肯定过得不好。”
说是借,漠北却不一定会还。
——只要容绪说声漠北臣民心向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给漠北的粮草同熙帝难道还能要回来不成?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上交的好,好歹给陛下一个过年的时间好好想想。”谢流面上笑着,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
容玦一愣:“大年初一是二皇子的生日,我们到时候要去吗?”
冯家到时候肯定回去的。
整个大齐,要说领军,也就只有冯威和容绪相当了。
这次过年,冯威也回来了。
而太子才刚定下不久,要是冯威有意见,同熙帝也会重视考虑的。
谢流知晓了容玦的顾虑,只是道太子之位不可能随意更改,一改朝堂就要动荡,只要同熙帝脑子还是正常的,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如果反对声音不是特别大,太子这个位子是很稳的。”谢流说了几句,“你和太子相处那么久,他怎样你不清楚?”
齐澜要真的是个草包,容玦不可能会选他,陆昌明对他的评价也不会那么高。
两人正说着话,容绪就来了。
他听了几句话,便道都由他们安排。他看向容玦:“阿玦如今也大了,是时候该学着些。等年后回了漠北,云州就交给你!”
“给我?那父王去哪里?”
“我去云关。”容绪接过下面人递来的火盆子,放到谢流旁边,“云关那些匈奴早就不安分了,不给他们个教训,都不知道漠北是谁的地盘了。”
谢流将写好的奏疏都递给容绪,让他选一份。
容绪沉吟半晌:“真要开战,这些都是不够的。”
“难道要最多的?”容玦也起身去看。
容绪叹气:“当然是越多越好,漠北今年是真不行了,也就靠陵江这边收成还好些,边关全靠云州调度接济,云州去年存下来的,早就没多少了。”
天越来越冷,人过得越艰难,会不自觉的吃得更多。
而边关更是寒冷,粮草消耗,只多不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VIP]
容绪最终还是选了最多的那份递了上去。
同熙帝接了折子, 在朝堂上抛了出来, 让百官讨论, 众说纷纭, 被直接压到了除夕。
封宝之后,就只能等过年了。
谢流得了这个结果, 倒是没有过多的表示, 只是再去了一趟陆府。随后便回来说大年初一的不进宫了。
容绪信任谢流,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也就照做。
国子监不上课,定京城里一派过年的欢天喜地气息。
自从容绪来了以后,每天都会同容玦一起练上两个时辰。
岁暮天寒,呵气成冰。
父子俩在校场出了一身汗, 再转头休息。
这么多天练下来,容绪对容玦很是满意:“再多等些时候,我儿定能让那些匈奴人知道厉害!”
容王府也随着新年的到来挂上了红色,屋檐桥栏上都是白白的一片映着一点红色,就连枯枝也被吊上了红丝绸,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举目望去,整个定京都淹没在这样的颜色里。
容玦从高处跳落下来,听到容绪的话,怔了怔。
他已经有许久没回去漠北了,这五年仅仅靠通信往来, 就连习武,也是靠自己自觉练习。
很久以前, 他最怕的是自己有一天回去,却无法适应漠北了,定京的繁华安闲很容易让人沉迷。这里就连寒冷,都带着喜庆,不像漠北,一冷就要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
今天就是除夕了,街上没有多少人闲逛,就算有也是行色匆匆,快步回家和家里人团聚。
父子两人闲聊了没多久,下边的人就来报说太子来了。
容绪很是意外,自从那天之后齐澜就再也没来过了,他早朝遇到齐澜,他也是不冷不热地打招呼问好。
“他来做什么?快迎进来。”容绪立刻让人准备好招待之物,对容玦道:“太子也不知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之前我听你先生说你在国子监和太子相处得不错,等会你多陪他聊聊,等他走了我们再吃饭守岁。”
容玦应了一声,抬眼就看到齐澜被下人一路引来。斜晖脉脉,雪上一点光,他从逆光处走来,常服上的暗纹金锈亦是若隐若现。
见过礼后便是坐下说话,齐澜预先给他们拜了个早年,道:“容王之前递上的折子……”
容玦和容绪急忙坐正身体,认真地听他说话。
——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齐澜忍笑,继续说话。关于这件事,同熙帝还真找过他。他当即就说了,无论容王府是不是他的党羽,他都会支持。漠北是大齐的门户,要是没了,中原岌岌可危。
同熙帝听后,犹豫许久,还是给批了。
“这么说,陛下已经批了?”容绪皱眉,同熙帝批了却故意要等到年后才发给他,是怕他拿了粮草就走不成?
齐澜点头,做了保证,担保容绪过完年就可以从户部拉粮去漠北。
心事一了,容绪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看齐澜也顺眼了很多。
——我儿子的眼光就是好!
容绪之前还想着早些打发了齐澜,等天色晚了,他就和容玦一人喝一点小酒,慢慢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现在么,还可以多留太子一会,反正外面那么冷,吃些热食再走嘛。
容玦还没说什么,容绪就开始热情地挽留齐澜了。
齐澜做样子推辞了几句,就顺势留了下来,只说天黑前一定要回宫。
于是,等到谢流忙完到来,看到的就是自家王爷和太子推心置腹地说着话,而容玦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容绪看到谢流,对着齐澜介绍了下,道:“我多年没有来到定京,阿玦在京中这五年还多亏了太子殿下,这次京中过年,有了殿下这个保证,漠北百姓也可以过个安稳年。”
齐澜连声推说不敢,谢流也道谢说:“应该的,殿下肯出力帮我们,虽说是看在我们世子的面上,但受益的还是漠北百姓。”
看在容玦的面上?
齐澜一笑,这个谢流说话还真是厉害。他正色道:“之前已经说过了,漠北百姓也是大齐百姓,我身为太子,不可能坐视不管,不会因为谁是世子才相帮。就如我对陛下所说的,今日,无论容王府是否支持我,我都会上书,恳请陛下批准。”
“原来如此。”谢流起身道歉,“是我狭隘了。太子爱民如子,我代漠北百姓先谢过殿下了。”
又是一番客套。
容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湿意,朦胧中看到齐澜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然而等他真的看过去了,又见他还是同谢流扯着话。
——果然是他的错觉,
谢流同齐澜说了些话,没多久,就转过来对容玦道:“太子这次是特意先过来同我们拜个早年的,世子回礼了吗?”
容玦一顿,齐澜自从来了之后就没怎么和他说话,说的不是公事就是客套话,前者齐澜只和容绪说,他插不上嘴,后者他不想回答。以至于到现在,他和齐澜都还没说过一句话。
齐澜只道无妨,说两人往日也是亲密的,他不在意这些。
谢流眼睛眯起,似笑非笑道:“也是,我听闻之前世子还和殿下同床共枕睡过了,想来也没少说什么亲密话。”
“同床好说,哪来的共枕?”容玦翻了个白眼,多年不见,谢流说话还是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就不能直说吗?
齐澜只是笑笑,表明自己毫不介意。反倒是容绪没想那么多,说了些感谢齐澜帮忙照顾容忍容玦的话。
此事就算过去了,谢流又道大年初一也不会进宫,到时候还请齐澜多担待些。
齐澜疑惑问道:“我朝不兴朝臣过年进宫拜年,先生怎的说这样的话?王爷和先生远道而来,也不必赶这一趟。”
谢流就说听闻大年初一是二皇子的生辰,到时候会有不少朝臣进宫,借这个档口向同熙帝拜年。
说句实话,如果没有必要,大年初一这个生辰宴会,齐澜还真不想参加。
齐澜看向容玦:“这个宴会,世子往年也去过,都是随意吃些东西就走,陛下不会在意这个的。”
容玦连忙点头,没错,整个宴会无趣至极,要不是齐澜在,他都想打瞌睡了。
谢流卡壳,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容玦一眼,躬身道谢齐澜的指点。
容玦不知谢流这个眼神是何意,只得心道先生今日又气血不畅了,连眼神都没使对。
天色渐晚,由灰蓝一点点沉到深黑。
廊外的红灯笼亮起,想起一阵阵爆竹声,噼里啪啦的,夹杂着小孩的笑闹声,很是热闹。
齐澜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辞,他对着众人说道:“因着明天还有宫宴,我就不再出来。在此先祝王爷新的一年一切顺心,旗开得胜!”
容绪回礼道谢,齐澜除夕特意走了这一趟,令他倍感欢欣。
——我儿子的眼光就是好,挑的太子都这般好!
除夕夜处处灯火,容玦送齐澜出门。几个小孩玩闹着快速奔跑而过,爆竹的硝烟味略微呛人,容玦眼睛不舒服地眨了眨。
齐澜低声道:“不晚了,你别送了,先回去吧。这天也怪冷的,别吹了。”
容玦应了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沉默地送别。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容绪回京后,他们似乎又开始隔远了。
齐澜一点一点远离容王府,街角处回头,看到容玦还站在门口,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色的灯笼散发着红色的光芒,他就站在光芒中心,精致得仿佛街边手艺人精心捏造的娃娃。
他忽然不敢看了,急匆匆地回过头来,催促元德快些赶路回宫。
今日,他始终没有勇气和容玦单独说话。之前在宫里想了那么多,等临到头见了人却只想客套远离。
好不容易找到的借口就这样打了水漂。
这样一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容玦了。
齐澜掰着指头一点一点的计算,生怕错过一天。
国子监要等元宵过后才会开课,在这之前朝臣放假,同熙帝会举行宫宴,却不一定要所有的朝臣都参加,若是容绪说不去,容玦也不会去了。
那他岂不是整个过年都见不到容玦了?
齐澜动作一顿,胸膛深处的心脏隐隐作痛。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明明什么都没说,明明他们过年后就好了。
等容绪谢流离开,容玦耐不住寂寞,就会到他这里来,他们还会在一起,每天从一张床上起来,再一起去国子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雪。
风一吹,有好些从门帘飘了进来,落到他的身上脸上,化作一片水。
那一日,他回去后,同熙帝端坐在龙椅上,神色肃穆。他问道:
“你同容王世子这般好,可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他回了漠北,你如何自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VIP]
如何自处?
齐澜反问, 容玦是否回漠北对他有何影响。
同熙帝再问, 漠北势大, 容王世子回漠北, 无异于放虎归山,更何况, 眼看着漠北战事又起, 要是他们有需要,军需不出不行, 到时候定会再受到挟制,他要如何解决?
“容王世子岂会用这个做挟制?这本就是应当的——”齐澜奇异道,正当他准备长篇大论,同熙帝却摆手制止他。
“你可知, 漠北有多少兵力?有多少将领?又有多少谋士?漠北百姓心中是如何想的?”
“你可知,朕手中又有多少?”
齐澜答不出来了。
漠北的兵力号称十万,但却一直掌握在容王手中,到底有多少,恐怕只有容绪才知道。
“北有匈奴,西有蛮金,关口九座,仅有兵力十万,是远远不够的。”同熙帝道,他拿出一张地图, 上面详细地描绘了大齐的疆域,他招呼齐澜过来, 在地图上一一指出。他年轻时也曾有万丈豪情,不满容王府在漠北的掌控力度,意图加强对漠北的控制,故而暗地里也收集了不少讯息。
西边宁关,北边云关,这是两座最大的关口。其余便是七座小一些的关口,散布在边境。
但是实际上,在边境交界处,百姓为了方便往来,会私自开些小关口,借此交换易物。这些都是私下的来往,容王府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看不到,平日不管,到了年岁困难时分,就会要求下属加强巡查,不再允许他们出入。
宁关背靠居霞岭,易守难攻,将蛮金拒之门外。而云关离龙雪山却有一段距离,龙雪山往前,是一马平川,适合种植居住,从龙雪山流下来的雪水便是最好的水。云关内外,可以说是没有区别的,一道城墙,便是大齐和匈奴的边界了。
所以,每年巡防都要从云关那边过,兵力也是这边最多。
说到最后,同熙帝干脆明说:“如果不是为了陵江南边考虑,朕根本就不想出粮草!”他扔出谢流帮容绪写的折子,“你自己看看,这措辞,他容绪当真是大齐的容王而不是漠北的容王?!”
谢流的功力齐澜早已领教过,言语带刺,扎得人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他写奏折也是这样。
看着毕恭毕敬的,实则暗示了要是同熙帝不给借粮会如何如何。
——他不借,匈奴攻破漠北,他也要完蛋!
“朕且问你,漠北要是真的反了,你要派谁去迎战?”
看齐澜垂首沉默,同熙帝冷笑:“难道是冯家?”
齐澜沉声道:“漠北不会反的。”
“你保证?你如何担保?拿自己的太子之位,还是你的命?要是真打起来,所谓真龙天子,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
同熙帝背过身:“你一直觉得,漠北同中原的关系乃是唇寒齿亡的,但人家漠北真是这样想的?”
漠北苦寒,中原温暖,人家容王凭什么世世代代缩在那里?更何况,大齐皇帝手上也没多少兵力,更没拿得出手的将领,真要反了,搞不好这江山就换了主人。
===
新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第一道金光从天地的尽头出来的时候,定京城中的万千爆竹齐齐炸响。一条一条的银蛇划破黑暗,奋力游向高空,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烟雾。它们在天幕中齐齐炸开,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盛开,火星向四周流窜后消失,紧接着又再次有新的补上。
齐澜同王皇后站着,默默看向高空中的烟花,爆竹声中一岁除。
他又大了一岁了。
王皇后看了一会便受不了了,她熬了一夜,早已困顿不已,刚刚也是被宫人叫起才能起来。
她吩咐了齐澜几声,让他等到天完全亮了再叫她起来,她和同熙帝需得接受后宫妃子的拜年,而后,还有齐波的生辰宴会。
这么多的爆竹烟花,就连皇宫也淹没在茫茫的烟雾里。白茫茫一片,宫殿屋脊上的螭吻也好似要腾云而去。
齐澜恍然间似乎听到了一声长唳。很熟悉,好像是容玦的小白才会发出的声音。
是错觉吧?
齐澜洒然一笑,这会容玦应当和容绪他们在一起才是,而小白也会叽叽咕咕地跟在他身边要吃的。
什么都看不到,眼睛也被烟雾熏得不大舒服,直想落泪。
烟花来来去去,他看了这么多年,也就这几样了。不再看烟花,他转身走了回去。
一片白羽从烟雾中落下,小白一声长嚎,稳稳当当地落在齐澜肩上。要不是他穿得厚,这会儿衣服就给小白抓破,肩膀就露了出来。
“小白!”齐澜目露欣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要抚它,“你来做什么?”
小白歪头躲开他的手,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伸出一只脚来。
这几年小白个头见长,就这么落在他肩头还挺沉的。齐澜见左右无人,将小白脚上的竹筒打开,抽出里面的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