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预备天子(166)
他们二人的区别——用不恰当的比喻,张中像只管给入门法术的菩提祖师,刘伯温像是一路上陪伴的唐三藏……
“公子,我听邹兄说,酆都里有一只九尾狐盘踞?”
“是,不过她已经带着族人回涂山了。”
“九尾狐可是吉兆啊。”刘基明显很开心,“古人云,王者不倾于色,则九尾狐至。王法修明,三才所得,九尾狐现。”
他又道:“涂山九尾狐更好。以后你要是能再见见她,会有大机缘。”
“我记住了。”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谈关于酆都内部制度的问题,应天府里关于这些的东西,是李善长做主较多。但刘伯温毕竟是刘伯温,什么都懂,他给出的建议十分妥帖,条理清晰地帮助朱标理出思路,两个人一起定下许多规矩来。
过段时间,酆都里面的废墟就要清理好了,朱标请刘伯温去参观,他也同意下来。
直到用过午饭,在书房里喝茶的时候,一上午没怎么说过话的邹普胜,才在寂静的空间里突然的提出请求。
“想见见陈汉的太子?”朱标惊讶道。
“是。”邹普胜怕他误会,“不行也无妨。我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叙旧而已。”
“我好像还并没见过他。”朱标回忆道,“也没有人和我讲起过相关消息。”
“他现在在哪里?”朱标问刘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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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王者不倾于色,则九尾狐至。王法修明,三才所得,九尾狐现。——《中兴瑞应图》
第103章 父亲的仁君
“不知道。”
“还有先生不知道的事?”
刘伯温笑了,一拍朱标的后脑勺:“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全知全能。”
朱标道:“我爹没特地说过,他应该是看不上这个人。”
“看不上就好。”邹普胜松了口气,“就怕惦记着。”
“问题不大,我回去说一声。”朱标乐意帮这个忙,他也好奇陈善现在怎么样,“如果我爹同意了,那么就今晚见吧,邹先生。”
“他的情况毕竟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不留话柄。”刘基道,“我给你们留门。”
邹普胜点点头。他本是陈汉的太师,如果大大咧咧去见陈汉的太子,太缺心眼。朱标愿意迁就他再好不过了。
“那么我先回去问问。”朱标起身,“二位先生不用送了,等我消息就好。”
对于朱标突然提出的要求,朱元璋有点惊讶,从敌国俘虏来的太子,这个身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间接促成事情的是邹普胜,问题可就微妙起来了。
他住在刘伯温那里,看似是万事不愁,实则刘府附近已徘徊着许多往日没有的密探。出于对刘基能把握事态的信任,朱元璋才并没在里面安插什么人,只于外围监视,保持小规模的提防。
和陈善不同,邹普胜参加了酆都一战,算是立功,对陈友谅之死也没有恨意,然而以他原本的身份和尚未明确效忠的心态,又不算完全能让人放心,所以处境才会如此尴尬。
可是标儿想去……
“这样。”朱元璋妥协了,“咱同意你带着邹普胜见陈善,不过他们两个身上要是出了问题,咱就怪罪你。”
这是一种特别的锻炼,朱标很快就答应了。
太阳慢慢从远山的边缘落下去,独属于夜晚的凉爽消除掉白日的燥热,虫子开始鸣叫,月亮探出来,照了一点银光在路面上。
从后门悄悄出去,朱标独自一人前往约定的地方,在那里看见了似乎早就在等着的邹普胜。
他特地穿了深色的衣服,原地背着手打转,看见朱标,立马迎了上来。
“公子!你来了,我们怎么走?”
“坐船。”朱标一指身旁潺潺流水,“我雇了一条船,马上就到。”
等船来了,邹普胜才发现它和自己想像中的有点区别。
来的是一只乌龟,朝他们游过来时,它的身体慢慢变大,最后足有马车大小。
乌品停下来,前半身爬上岸:“公子,好久不见,请快上来吧。这位先生也请快些。”
全程没有任何攀谈与客套,大家都很急,急着路上不被人发现,急着多挤出点时间。
等到了地方,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半弯残月,如同勾子一样,邹普胜抬头一看,就被它勾住了心绪,呆呆仰望着。
朱标见状叹了口气,邹普胜哪里都好,就是容易悲春伤秋,他拽了拽他的袖子,扯他从龟壳上下去。
门口的侍卫们已经被吴策传了消息,简单查看朱标的令牌信物后,就开了铁门请他们进去。
因为朱元璋并没太把陈善当回事的原因,这里也就不是一个单独的牢房,同时还关着很多别的犯人,杂七杂八的都有,说不清是什么罪,又是哪里的俘虏。
邹普胜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还没朱标有经验,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昏黑的空间里,朱标一手拿盏油灯,一手挡在火苗上,防止风把它吹灭,稳步前行,凭他自己的眼力是不需要光的,拿这个主要是为了身后的邹普胜。
“四十九,五十一,五十二……”
朱标在五十三号门口停下来,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示意邹普胜先进去。
邹普胜接过油灯,深吸一口气,慢慢一步步踏进去了。
屋子不大不小,还算干净,也不潮湿,靠外的墙上有一个窗子,用铁栏杆固定着,月光穿进来,在地上洒出分割好的亮光。
能有这样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不应该指望监狱里的日子有多好过。
地上铺着层干草,大约是麦秸杆,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声音不好听,而且在夜里显得恐怖。
角落里有人低问道:“是谁?”
邹普胜把灯往前一推,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陈善坐在那里,被光晃到,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可是又尽力睁大,想看清楚是谁会来找自己这个阶下囚。
他身上穿的,还是原先那件衣服,华贵的丝绸上沾着大片血迹与尘土,冠冕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头发里夹杂许多草屑,看起来既凌乱,又落魄。
“……太师?”
“莫要叫我太师。”邹普胜叹了口气,随手把灯放在窗台上,坐下来道,“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邹先生。”
相同的对话再次发生,不免让人想到那夜的鄱阳湖船上。
只是他们的心情不同以往了。
两人相视无言,都明白这次见面的难得,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到嘴边,连张开口都做不到。
说些什么呢?
说你我的故人吗?我们相识仅仅因为一个人,他是你的父亲,我的仇人。
说你我的故国吗?你的故国已不是我的。
说你我的变化吗?那全是痛苦的回忆。
朱标没有进去,他在过道里站着,默默打量陈善,发现他的温吞和忍让,与邹普胜相似。
“邹先生,你的处境如何?”过了很久,陈善问道,“有没有入仕?做的什么官?”
邹普胜摇摇头:“我没投诚。”
“没有?”陈善吓了一跳,他见了老朱同志一面,就知道他不是好脾气的人,“怎么会没有呢?”
“因为我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愿意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从没对别人说过这个苦恼,刘基心里清楚但尊重他,没有提过,不知道为何,面对着陈善,竟然就说出来了。
陈善用明显愧疚的目光盯着邹普胜。
“我总能想明白的。”邹普胜勉强一笑,“男子汉大丈夫,一直抑郁不振,叫人耻笑。”
“人生在世,谁能轻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陈善叹道,“不瞒先生说,到了如今这步,我才终于能稍微看清楚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