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173)
——不如多想想,王妃和这金蝉有什么相似之处?
废除苦笼的那一晚,萧临危并无心情猜测,也权当是江恶剑与他没话找话。
但如今听了江子温所念,再仔细回忆,包括幼时他与厉云埃第一次相见,他带对方去鹰池清洗的糟乱情景,他总算恍然明白。
原来……厉云埃畏水。
在河流稀少的北州,王庭内几乎无人不对这罕有的鹰池心存向往,致使萧临危竟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是惧怕水的。
尤其,是向来面对任何事都风轻云淡的厉云埃。
他那双冷清的眸子里,也会有害怕之物。
便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萧临危不动声色待了半日,最终还是去了苦笼。
“哦。”
不过有些意外的,则是厉云埃答得干脆,柔软刘海下,始终与萧临危对视的双目并无丝毫波动。
甚至在答应过后,询问起他手上寒瓜味道如何。
“倒没什么特别的。”
似不耐尝了一口,萧临危转身时有汁水沾湿指缝,他却避开了旁处见状急忙来接的侍奴,只不客气道。
也像是不甘心于厉云埃会对鹰池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间,将余下的寒瓜凶狠地悉数吃下。
直到傍晚,鹰池内雾气弥漫,濯濯池水映出的,仍旧是鹰翅玉座内萧临危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孔。
在厉云埃缓缓向他走来之际,又明显含了些许深邃,像是就要看看,厉云埃究竟能故作淡定到何时。
而须臾间,侍奴们已经全部识趣地退下,偌大鹰池中,空旷倒不冷清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临危这时一言未发地率先起身,肩头早已被热意熏得微微发红,因着肤色相对深些,又有先前炸伤残留的疤痕,乍一看如泼野的春日花瓣,随着他蓦地扯下发冠,上面水珠氤氲滚落,流入瞬时披散开的满头金灿。
他就这么背对着厉云埃,顺着玉阶一步步踏入池中。
分明越往深处越是向下而去,但他转身间,视线依旧居高临下。
“还不过来?”只见他紧盯厉云埃仍一丝不苟的袍袖,忽然催促一声。
“……”
于是停顿片刻,厉云埃沉默着垂眸,果真脱了外袍,仅留一件亵裤以及半侧肩后紧缚的布条——那是用来遮挡“萧临危”几个字的布条,即使到了如今,他也从不轻易解开。
而他明显不如萧临危魁梧的身子在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里更显莹白,仿佛一摇摇欲坠的仙子停在池边,下一刻便要溺于其中。
然而迎着萧临危灼灼目光,他竟是赤着脚,安静地走了下来。
乌黑发梢一浸入水面,更如墨散,将整片池水染出深深浅浅的幽香。
若非他僵硬到短暂失了控的指尖在水下轻颤出不易察觉的波纹,萧临危当真要以为,他并没有畏水,一切都是自己的误判。
可惜,眼下即使证实了他心中所猜,厉云埃的反应却与他原本设想相差太远。
甚至厉云埃越是看起来若无其事地朝他走近,他脸上神色越发难看至极。
也就在他们仅隔数尺间,萧临危忽地向后退去,眨眼潜入了水底。
下一瞬,他已直奔厉云埃僵直立于水下的身躯,猛然拉扯,倒比他想象中更加轻而易举地,便将厉云埃整个人都按进了水里。
此时的厉云埃,果然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不知是否已忍耐到了极限,从始至终不曾挣扎半下。
待萧临危终于抓着他的湿发将他提起,呛水的咳声也随之而来。
奈何萧临危再次将视线紧锁在他的面容,看着发丝狼狈贴在他侧脸,他紧闭的双眸颤抖睁开,近在咫尺的,依然是他毫无畏惧的凝视。
“王妃……不是害怕么?”
萧临危似在压抑什么般开口:“让本王看到,就放你出去。”
“……”厉云埃显然对他的举动无法理解,只无声瞪着他,明明身处温热,眼神却冷得刺骨。
不禁让萧临危想起二人初见时,厉云埃也是这样一副仿若视他为污浊的姿态。
便紧接着,萧临危钳着他的喉咙,猛又与他一同沉下。
他倒要看看,水下的他还能怎样保持这份淡定。
可他又想错了。
没想到沉入水底的厉云埃,干脆又闭了眼,任由发丝凌乱地裹着他那一张随波逐流般的面孔,哪怕随时便要咽了气,也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更想不到,厉云埃这副无谓濒死的模样,反而让熟识水性的萧临危眉头骤紧着,猛地呛了一口水。
随即水花飞溅,萧临危已挣扎浮出水面,并将手中再次发出剧烈咳喘的人狠狠扔至池岸。
“滚回去——”
谁知萧临危难得驱赶的话还未说完,原本已柔软无力的厉云埃在池边仅稍微喘息,竟是陡然抬眼。
眼底罕见的迸出愠怒,与此同时,他已单臂支撑着纵身向前,趁萧临危背靠池壁难以使出力气,不顾身份与平日冷静,拼了命将他紧紧勒入臂弯。
滚热的怒意喷在萧临危湿漉的耳畔,厉云埃哑声质问:“我与你近来并无纠葛,为什么今日又突然一再寻衅?”
第194章 夫妻
的确如厉云埃所说,自从玄蓟暴露那一晚,他们之间已有段时日不如以往剑拔弩张。
或许是由于厉云埃那时突如其来的一吻打消了原本的争执不休,也或许,萧临危虽有江恶剑护着,但到底受了些伤,厉云埃常常前去探望,关系便难得的有了缓和。
所以今日萧临危又突然变了副面孔,明知对方畏水,偏以此刁难,实属让厉云埃难以理解。
也伴随着萧临危的剧烈挣动,厉云埃质问间,本就不怎么可控的手上更没了轻重。
而萧临危被迫仰头向后,胡乱垂下的发丝皆被厉云埃死死钳入臂间,暂顾不得怒斥,只不甘心地撑住池壁,没入池水的腰下猛然使力,欲强行翻出。
可惜,在力气上虽说厉云埃并不占优势,奈何池壁过于湿滑,萧临危喉咙又受制于对方,以至于他即便手脚魁梧有力,此刻却无论如何翻腾,也没能从厉云埃的手中挣脱。
愤怒之下,他只得粗喘着张了张嘴。
“厉云埃,你真当本王不敢治你的罪!”而像是不愿被鹰池外的守卫发现自身狼狈,他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厉云埃从始至终未有一丝松懈,仅凭他这一句没什么震慑力的威胁,显然更不可能放手。
“你说清楚缘由。”他只在萧临危耳边再度问道。
“笑话,”然而萧临危冷笑一声,任由不知是汗还是池水的晶莹自鼻梁滑落,满脸狼藉地又阴鸷道,“本王做什么,不需同你解释。”
“……”
因着背对厉云埃,萧临危也便不曾看到,就在他话音方落之际,厉云埃蓄着愠怒的眸底已蓦地闪过鲜少会有的波澜。
“你若再不懂尊卑,别怪本王不顾情面——”
便见萧临危正继续开口,却一刹止住了话音。
原是厉云埃忽地抬臂,力道更重地将他禁锢住的同时,似再忍无可忍,低头一口咬在他紧绷着的脸侧。
如惩戒般的一咬并无半分顾忌,甚至在厉云埃松口时,能看到萧临危半张脸上清晰的紫红齿痕,像渗出的血。
也像厉云埃无声的回答——既然他不留情面,他就先让他没了面子。
于是气氛一瞬的凝固过后,顿时又水花四溅,也溅起萧临危挣扎中彻底失了威严的怒吼。
“混账!”
明显察觉到对方故意留在自己侧脸嚣张又离谱的痕迹,萧临危羞愤不已地拼命动作,二人臂上已皆是触目惊心的抓伤,却依旧无法摆脱厉云埃的掣肘。
无可奈何间,他竟是干脆掰着厉云埃的手臂,汗津津地一笑。
笑里的讽刺瞬时将整个鹰池变成冰天雪地。
“你这没分化的残废,再喜欢咬人,也只能像狗一样四处乱咬。”
“……”
无疑,萧临危不加掩饰的鄙夷让厉云埃仅存的一点理智也淹没在满目湿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