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75)
什么叫“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那天颜喻为什么要骗他?难道是真的怕被同情吗?
林痕的思绪已然乱成一团,他想不通前因,也不敢看后果。
于是双手紧紧捏着袖口,无声地站在细雨飘摇的院中。
这场秋雨来得不急不缓,雨丝寒凉却还不至于刺骨,只是落到眼睛上时,让眼眶不受控制地发酸。
颜喻还在跪,勉强挺直的脊柱似乎越发不堪重负,像秋雨中被打湿的枯黄落叶,摇晃着快要跌下。
颜喻现在应该是不想见自己的,林痕想着,强迫自己调转脚步,走了出去。
他放弃了逼问期限。
回宫之后就是没日没夜的忙碌。
其实多是繁碎又不太重要的小事,可家国天下之事不能以大小定论,尤其是在决策上,无人能代劳,就只能他一个人细细敲定。
小半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这半月里,林痕没有去颜府找人,他克制着思念,同时也愈发煎熬。
这天,他安排在颜府中的探子突然回来,比往常早了许多。
“何事?”林痕头也不抬的问。
他虽是答应了颜喻各自安静,但没答应不在他身边安排探子,虽然不能近身,但打点些消息已经足够。
“颜大人今日早上没能起来,刘管家发现不对进屋喊人,才发现人已经晕了过去,之后钱大夫匆忙赶来施针,离开时脸色极差。”
颜喻晕倒的事大,所以他没有等到晚上就来禀报。
“属下无能,没能谈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朕知道了。”林痕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沉甸甸的卷宗,那上面记载了当时入狱的数十个颜姓族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中间的“颜喻”二字。
可卷宗上并没有记载颜喻出狱的原因和时间,是没来得及记,还是被勒令删掉,就不得而知了。
——
步入冬月,天总是黑得格外早,现在才是酉时,天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夜空还算澄澈,星星一下一下地眨着,林痕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来到乾极殿,把趴在窗台上睡觉的金乌抱起来,出了宫。
被无端吵醒的困猫脾气特别大,伸着爪子就在林痕胸前扒拉,上好的缎锦被挠出线头,它还不满意,对着林痕喵呜喵呜地叫。
林痕面无表情地按住它扬起的脑袋,吩咐道:“等到了颜府,你就把臭脾气收一收,多往颜喻身上靠,让他开心点,知道吗?”
金乌当然不知道。
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抗议地盯着他,像在挑衅。
林痕和它对视两眼,只觉自己算是疯了,竟然试图和一只傻猫说话。
他道了句“算了”,抱着猫继续往前走。
他答应过颜喻不来打扰,于是放弃正门,两步攀上墙头。
他朝下比划了两下,有点高,不在胖金乌能接受的范围内。
于是,林痕把猫放在了伸到墙头的树枝上,让它自己下去。
或许是来自野外的原因,金乌打小就很野,爱玩爱窜脾气也大,林痕不让人给它剪指甲,于是它早早就把能爬的树都爬了遍。
只一个墙头高的树,金乌没问题的。
林痕想着,在听见人声传来时赶忙躲开,移到了树后的死角处。
来的人是方术和颜喻。
据探子回禀,此处是颜喻近来遛弯的必经之路,他算好了时间,能正好让颜喻遇见金乌。
金乌也听到了声音,抓着树干喵了声,成功引来两人的注意。
“呀,大人,是只猫,看着还是异瞳,有点眼熟。”方术惊讶道。
颜喻起先应该不大感兴趣,只恹恹地抬头看了眼,却在看清金乌的瞬间凝住目光。
林痕看到颜喻先是皱了下眉,随后才有些不太敢确定地试探出声:“金乌?”
“啊,金乌?”方术不解,“金乌不是被大人送到别庄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金乌听不懂方术的疑惑,却在听见熟悉的字号时竖起了尾巴,三两下蹦到地上,在颜喻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往他怀里钻。
颜喻来不及惊讶,只赶忙伸出手拖住金乌胖胖的身子。
“你怎么在这?”颜喻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傻,猫又不会说话,问了也没用。
颜喻抱着猫,目光在四周逡巡,墙头空荡荡,树干也光秃着,没有人影。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口气,颜喻垂下了目光。
他看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边上是厚厚的泥土,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很是泥泞。
颜喻没怎么犹豫,朝墙边走去。
走到墙边,他就能看到那一方小小的死角了。
恰在这时,金乌用脑袋翻来覆去地蹭颜喻的下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方术也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树上的,金乌会不会饿了啊?”
颜喻愣了下,他顿住脚步,看怀里撒娇的胖猫。
林痕应该不会饿它,他想。
不等他说话,方术又道:“厨房里还有鱼,我去给金乌拿吧,看它吃不吃。”
颜喻又看了眼空荡的墙头,他揉着金乌的脑袋,语气低哑:“一同过去吧。”
说着,他转身抱着金乌往前走。
林痕一直站在死角处,两人看不到他,他却能轻轻楚楚地看清对方,自然也包括颜喻的犹豫挣扎。
等人走远,林痕移出来,看墙根处湿黏的土地,若是踩上去,颜喻干净的鞋上一定会沾满泥土。
他记得分明,六年前的那次见面,颜喻就没有往前走的想法的。
而现在……
林痕不太愿意深究原因,他只是分外肯定,颜喻一定知道他来过,也想尝试来找他。
同时也庆幸,颜喻最终没有走过来。
林痕遥遥望着,望颜喻显得有些轻松的背影,以及歪靠在他肩头的猫脑袋。
他挺高兴的,金乌没有让他失望。
可深想,一只猫而已,竟然能让颜喻轻松起来,他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等人和猫的身影彻底被黑夜掩盖,林痕跳下墙,往城南走去。
出了南城门,再走二里左右,就来到一处由木栅栏围着的院落。
透过栅栏的缝隙,能看到院中立着一个四方木桌,有一人影歪靠在木桌上,自饮自酌。
林痕抿了抿嘴唇,挪到紧闭的门前,很简陋的木门,上面除了木头的天然纹理和齐胸处坠着的两枚铁环,再没任何装饰。
林痕犹豫片刻,拍了拍铁环。
很快,院中传来醉醺醺的声音:“谁啊?”
林痕闭了闭眼:“是我。”
先是“哐当”一声响,像是匆忙起身时桌椅被带倒的声音,接着就是渐近的脚步声,门闩拉动的摩擦声,木门打开,迎面冲来一个攥紧的拳头。
林痕早有预料,立刻偏头躲,拳风顺着太阳穴擦过去。
扑了空。
容迟瞬间就恼了,另一个拳头立马不由分说地补上,这次林痕没躲,胸口承下来,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滚,这里不欢迎你!”容迟退到门后,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林痕,一边关门。
林痕一只脚伸进门槛:“我有话要问你。”
“我不想答。”
林痕忍着怒气,沉声道:“有关浮华枕的事,你也知道颜喻命不久矣吧,你就不想救他吗?”
容迟一愣,手指扣着门板,不确定地问:“你都知道了?”
林痕面无表情地点头。
容迟犹豫了会儿,让开道,让林痕进院。
院子被打理地不错,除了中间的小过道,两边的土地都被翻好种了些蔬菜,绿油油的青菜,长势还不错。
林痕来到方桌前,不待容迟客气,就自发坐了下来,问:“还有酒和杯子吗?”
容迟冷哼一声,去屋里拿了两样出来。
在林痕接过前,他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林痕不答反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凭栏阁呢?你们的情报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