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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落水后(257)

作者:今州 时间:2024-07-06 09:06 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火葬场

  上月他从棠棣阁出来,对一切映照之物极为排斥,此时那些镜子分明就是他上个月自己毁了去的物件,如今夜半却搜出来拼全了,照出近百个支离的倒影。
  顾小灯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以为天塌了,那厢顾瑾玉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欲上前又欲后退:“……对不起。”
  顾小灯艰难地回神,天又补好了,他短促地笑一声:“是该请罪!半夜三更不睡觉,起来孤芳自赏啊?好啊顾森卿,背着我偷偷当臭美的公孔雀。”
  他疾步走过去,顾瑾玉不那么紧绷了,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夜明珠被挤到地上去,顾小灯踮脚挂住他的脖子,摸到了顾瑾玉散在后颈的散发,是日日夜夜的枕边人,摸没两下他便发觉顾瑾玉的头发短了。
  顾小灯有些懵:“你半夜起来剪头发?”
  “唔。”
  “脑子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
  顾小灯抓着他的头发推开一点拥抱,顾瑾玉额发垂到鼻梁去,他便上手把那些碎发往上捋,看到他的眼睛又成了不祥的异瞳,颜色和之前反过来,成了左黑右红,眼里燃烧着什么似的,饶是他也发怵了几瞬。
  顾小灯摸索顾瑾玉的手,诊到了乱如麻的脉象,一时着急得团团转,逮着他软硬兼施地追问,浑然不知地踩到他脚背上,顾瑾玉只揽着他一动不动。
  连番团团转后,顾瑾玉古里古怪地说:“头发长了碍事。”
  顾小灯忿忿地踮脚把他的发型揉成一团乱:“怎么,妨碍你当和尚啊?法号禁欲?”
  顾瑾玉便笑,猩红的眼睛惊心动魄:“不禁。出家不能开戒,不出。”
  他抱紧顾小灯,色戒和杀戒都海啸似的爆发。
  *
  深夜,姚云晖伫立在一个明亮的水晶缸前,想着顾瑾玉今晚再进棠棣阁之后说的话。
  “您为什么能容忍一群太上皇在背后有权无责地居高临下。”
  “瑾玉,阁里都是我们云氏的在世先贤,来日我,你,你弟弟,都有可能位列其中,不可不尊,又为何不尊。”
  “来日太远,朝夕太近,天无二日,朝无二君。叔父,侄归家已有时日,不解分权其意,晋集权震八方,云分权治一境,前有成效后有何绩,临阳城神医谷攻克不下,梁邺城江湖余党作乱,分权治下御令低效,甚有左右互搏,如何陈兵北上反晋?如何复千秋之业?”
  “云氏子弟,不该逆心反上,你父——”
  “我父败之生于斯长于斯,侄与之不同,但求叔父允许一试。”
  “试什么?”
  “侄愿代叔父集权,覆灭棠棣阁,胜则叔父再无掣肘,败则侄独死负罪。”
  姚云晖伸手敲了敲水晶缸,里面波光粼粼,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腰,你的长子也要去以卵击石了,真有趣,你和兄长没养育过他一天,他的脑子是怎么长成和你们一样的?”
  水晶缸里的长□□浮如海藻,也不知是赞许还是反对。
  “罢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姚云晖的右手贴着水晶,触手生温,“让小错给正儿铺路去吧,就像兄长自绝于前给我让路一样,你说好不好?你放心,就算小错失败了,我也不会让他死灭,最差也让他能和兄长团聚,这样不错对不对?”
  没有回答就是默许,十八年来都是顺心如意,没有丝毫忤逆背叛,姚云晖甚为满足。
  刚想把这种喜悦慷慨赠与爱子,回头才发现爱子又悄悄跑走了。
  姚云晖叹口气,摇摇头,转而和水晶分享起儿子的成长:“正儿长大了,有时叛逆不顺,不如近我一样近你,你别嗔怪他,他心底是懂事听话的,他终有一日会找到此生意义所在,我和你一样期待。只是,只是,如果他不幸成了断袖,你会怪我没教好他吗?”
  不答也是默认,姚云晖便认起错来:“你若怪我,我届时再断一掌赎罪好吗?只是那样一来……”
  姚云晖长叹,忧心地想,当真是个逆子,便喟叹:“要是珍儿在就好了。”
  暖阁外恰时有去而复返的脚步停在槛前,停顿半晌,借着暴雨声又离去。
  *
  夜半,雨声萧索。
  张等晴一身浊衣还没换下,他站着,低头俯视坐在位子上的顾平瀚,顾平瀚抬头看他,几次张口想说话,碍于强大的气场,直觉不说比较妥当。
  张等晴出神了片刻,又按住他的手诊起脉象来,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次诊都一片虚无。
  他的眼睛就又移到顾平瀚的脖子上,就在今天,他亲眼见到这人突然在包围中闪到他面前,脖颈被敌人的子母剑划伤了。
  但从伤口中溅出来的是什么呢,不是血,不是他张等晴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却是一些从没见过的红色飞虫。
  他又去触碰顾平瀚的脖颈,没有豁口,只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细小疤痕,只有冰冷的温度。
  这家伙没有脉象,也没有体温。
  这下真是一条棒缒了。
  “别难过。”顾平瀚慢慢地出声了,不知第几次解释,“我在中元节死的,吴嗔用百蛊留住了我的六分意识,我现在是百蛊支撑的傀儡。”
  张等晴仍然沉默着。
  “但我依然,可以给你摘果子。我吃不了,看你吃,我这里,”顾平瀚指指心脏的位置,“就有一种快乐的感觉,就像还完整地活着。”
  想了想,他改口:“更完整。”
  顾平瀚有许多话想说,言语单薄:“我死前,想着你,所以,你一定觉得我现在更讨人厌了。如果烦,告诉我,我努力不纠缠你。如果还是烦,做完这里的事之后,让吴嗔把蛊收回去,我走时无憾,可以瞑目。”
  张等晴开了口:“闭嘴。”
  顾平瀚正襟危坐:“好的。”
  张等晴在等消息,等到快要天亮,顾瑾玉的人才把确切的信交到了他手上。
  他就在顾平瀚的注目下看完了顾平瀚变成这样的来龙去脉,愤怒和悲怆卡在胸膛里,以至于呈现出一种麻痹式的平静。
  顾平瀚以为他真的很平静,迟钝地失落了片刻,忽然听到张等晴喃喃道:“仙人板板,老子要杀了他……”
  顾平瀚小心翼翼:“杀瑾玉?”
  毕竟他不痛快了就在嘴上把顾瑾玉喊打喊杀一顿。
  张等晴没听到,脸上血色全无,拿着信的指尖直抖:“杀人凶手,凶手……”
  顾平瀚于是明白,他的心上人在哭,哭着说要给他报仇。
  他原本残破的心脏便又觉得完整起来。


第166章 森
  十月十六,后半夜。
  夜已极深,乌云暴雨掩去了月沉日出,顾瑾玉背靠着床板,把顾小灯放在腿上抱着裹着,把他揉得东倒西歪,顾小灯便发出哼哼声。
  顾小灯还说了许多话,顾瑾玉认真地听着,然而控制不住地左耳进右耳出,竟是分辨不出顾小灯问的字眼,纯靠着本能机械地回答着他,好像尽答得风马牛不相及,也好像答得有鼻子有眼,自己都不知道说出口的是些什么字眼。
  顾瑾玉镇定自若地接受魂魄剥离身体的感知,清楚地体悟着身体和灵魂断开了联系,到处充满幻象和幻觉,只剩一缕岌岌可危的羁绊和世间相连。
  这世间成了混沌的迷雾,成了漆黑的塔楼,成了无声的棺材。
  他就只知道低头把顾小灯抱得更紧实些。
  紧一点,再紧一点,想把他嵌在自己的身体里,把他从过去到未来经受的苦难都消化在自己的骨血里。
  顾瑾玉长久地凝固着,活在这世间二十五年,长洛的雪,北境的风,南境的蛊,西境的毒,诸多一切早就凝固了他的感知,与自己相关的压抑和痛苦不是无感就是忘记了。
  唯有怀里这一点与世相连的羁绊,他从他身上攫取喜乐,复制苦痛,放大仇憎。
  他能为他做什么?他该为他做什么?
  下午见到的金罂窟在脑海里燃烧起来。
  山卿即是森卿,生灯即是死玉,他的仇就是他的恨,他的恨只能靠着对顾小灯的爱而如此熊熊燃烧,顾瑾玉在这世上的七情六欲都缠在他身上,通过他爱,通过他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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