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赶考还分配老公吗?(80)
邓云磕头的动作一顿,顶着额上的伤痕转过头去,便见叶夫人满头珠翠叮铃晃动,肩挂盘金彩绣披风,身着石榴红绫纱裙,带着一票丫鬟小厮风火而来。
李管事见了她,如见了定海神针一般,骤然软倒在地上:“夫人——”
叶夫人走过来,快速扫了一圈情景,柳眉竖立,一双眉目怒瞪叶京华,厉声呵斥:“还不快放手!如今城门早落了钥,你若是不怕被巡查的侍卫乱箭射死你就去!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叶京华闻言,目光才落到叶夫人身上。
饶是盛怒若叶夫人,对上他的目光都是一愣,宛若被一通冰水自头顶泼下,眉目间的怒气一滞。
跪了满院子的下人哭声骤然一停,都齐齐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看着中间对峙的二人。
叶夫人满眼怒火,美眸中映出叶京华俊美绝伦的面孔,她眼睫微颤,竟自从眼尾凝出些许泪光来,颤着声音道:
“你今天若执意要去,就踩着为娘的尸首上去!”
闻言,叶京华的眉尾剧烈一震。
半响后,他缓缓阖上眼,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长睫颤动几下,良久之后,终是放开紧握缰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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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宫中宴席曲终舞毕,终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状元率先离席,探花不得圣心,常守洸肩负重任,不得不陪皇帝多喝了几杯。他酒量极好,一坛烈酒下肚脸都不红一下,元治帝却到底是年过五旬的人了,喝多了脸颊通红,被夏内监扶着回到金銮殿中时脚步还有些飘忽。
等坐下来,由夏内监侍奉着喝了醒酒汤,元治帝扶着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老了,老了,比不得他们年轻后生咯——”
夏内监将汤碗放到一边,闻言立即道:“陛下正值壮年,哪里就老了呢?”
元治帝抚了抚额,蹙着眉摆了摆手:“不行了——你看看常家那小子,半坛子酒下肚眼睛都不带眨的。朕是不中用咯。”
夏内监闻言笑开了,凑上前打趣道:“哎呦陛下,你看看方才满厅的人谁有常公子的海量啊?老奴冷眼瞧着,各位年纪轻点儿的大人里头也没哪个如他那么能喝呀!”
元治帝被逗笑,笑骂了一句:“都是些老军,痞带出来的酒蒙子。”接着皱了皱眉,似是还不甚舒服的模样。夏内监见状,轻声问道:“这般……老奴不若去请宸妃娘娘来?”
元治帝闻言,揉额角的动作一顿,思量片刻后道:“算了,这么晚了别去扰她。她也不喜酒味。”
夏内监遂点头,心中感叹宸妃的圣宠之深厚。元治帝静静坐了一会儿,就在宫女要上来伺候更衣时,忽得睁开眼:
“你说,今日慧卿是不是看着不太高兴?”
夏内监听了这话,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隔了半瞬才抬起头,惊诧道:“这……老奴眼拙,叶公子一向便是那般模样,倒是、倒是看不出什么。”
他这倒是没说假话。叶京华日常便是个极镇定的人,又生了副玲珑心窍,就算是有天大的喜事面上也不动声色。今日宴上他是话少了些,但也属寻常,夏内监确实没看出什么来。
闻言,元治帝也没说好还是不好。他脸上虽有些酒气,一双虎目中却神色清明,隐隐有些利色。沉默了片刻,偏头对夏内监道:“你派几个人去看看。”
夏内监俯身称’是’,缓缓地退下去。等到了殿外才赶快招了几个徒弟到跟前,嘱咐道:“待会儿去叶府,先带上一两味好药材。若过去说是睡了你们就说是送药材去的。”
看着人往黑夜中去了,夏内监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将’伴君如伴虎’默念十遍。这些年元治帝有了岁数,先前有太子这么个出色的嫡子,膝下美妾环绕,还有千娇万宠的小儿——性情实在是比年少时温和了不知多少。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的眼力也愚钝了。夏内监闭着眼摇了摇头,不禁想起数十年元治帝初登基时、那是怎样的雷霆手段,才以少年之龄在一众叔伯兄弟的虎狼环伺之间站稳了脚跟——
夏内监想着,抬手就给了自己一把掌。他真得打起精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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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叶府之中灯火通明,一众小厮丫鬟包括方氏兄弟与邓云在内,全都通通跪在屋外。屋内只留了李管事与玥琴伺候。
屋中,叶夫人正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头上的环佩叮当作响,时不时停下脚步看一眼沉默坐在桌案旁的叶京华,深深地叹一口气,又接着来回转圈儿。
玥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上过茶之后便静默地立在一旁。
李管事跪在地上,满脸愧疚,见叶京华单手撑在桌面上,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看到他眉头紧蹙,姿态竟隐隐透露出几分颓丧来。
李管事眼圈一红,再也禁不住心中的愧疚,结结实实将头地磕在地上,哀声道:“一切都是老奴办砸了事的错,请夫人少爷责罚,就取了老奴的这条性命罢!”
叶夫人闻言,脚步一顿,皱眉道:“李管事,你这是什么话。哪里怪得到你头上?快快起来。“
李管事却不肯起,将头伏在地面上,闷声道:“未能看出宝珠的身份,是老奴失察之过;而后又私自调换主子信件,又罪加一等,老奴犯下这不可饶恕的错事,不死无以谢罪!”他抬起头,两眼通红地看向座上的叶京华:“老奴一条烂命死不足惜,只望少爷夫人不要因为老奴的错处伤神。若是能解少爷的气,就算是让我死一万遍老奴也愿意啊!”
说罢,李管事又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面上,俨然是一番甘心赴死之像。
见状,连一边站着的玥琴都不禁有所触动,微微红了眼眶,忙低头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神情。
叶夫人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事情闹成这幅模样,实在不知是谁的过错。谁又会想到一个随手捡的小乞儿竟会是举人呢?还正正经经地中了进士,若是只在府上青白当个小厮也便罢了,不过备上一份厚礼以赔不周之礼便罢了。可偏生她这儿子——出了这档子事,她本是想先将两人隔开冷一段儿,等叶京华这股子劲儿过了,再慢慢筹划。
没想到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叶夫人一听赵宝珠被发配到青州做官就知道事情坏了。前几日知道人在哪儿,尚且急成那样,现今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叶夫人眼中带着三分怒气,七分小心地抬眼去看叶京华的神色。
只见他隔了片刻,才听清李管事说了什么一般,微微偏过头,目光在李管事身上一顿。
半响后,他才缓缓道:“玥琴,送李管事回去。”
玥琴一愣,遂抬头去看叶夫人的神色,见她点头,这才上前去将李管事搀扶起来向门口走。李管事是真的愧疚伤心,腿也扭了,被玥琴扶着一瘸一拐到了门槛前面,叶京华的低沉的声音传来:“此后这话不必再提。”
李管事脚步一顿,心神大震,骤然回头望去,却没能看清叶京华的神情。他两眼通红,眼尾枯瘦的皱痕微微颤抖,万千话语堵在喉头无法诉说,终是颤抖着闭上嘴,扭头由玥琴扶着缓缓抬起腿、跨过了门槛。
叶京华知道赵宝珠被派官一事与他无关,李管事心中也清楚今日跨出这门楣,便再也回不来了。
他调换主子信件,隐瞒赵宝珠身份一事本已是死罪。叶京华不计前嫌将他放回府里,就是想让他照顾好宝珠,以此将功补过。结果他连人也没看好。
李管事先前说的以死谢罪并不是空话,他已做好了如此准备。幸而叶京华到底存了一分仁慈——
李管事一瘸一拐地走出府去,抬头最后一次望了望身后的匾额,终是回过头。
这叶府,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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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终于只剩下叶家母子两人。
叶夫人也不踱步了,目光落在叶京华微垂的肩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一日也不知叹了多少气,都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在满屋的寂静之中,叶夫人缓缓走到叶京华身边儿的椅子上坐下。母子两个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