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17)
他指着瘫在摇椅上的面馆老板,不可置信道:“宁复还!”
程千仞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居然是顾雪绛搞错了。
传说宁复还少年成名便性情狂妄、行事荒唐,因为有师父护着,修行界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谁知他后来杀师叛山,离开剑阁,这才落得人人唾弃。
有人说他证得大道,修为突破圣者境,寻海外仙岛开宗立派去了;也有人说他被强敌寻仇,已经无声息地死在了东境。
不管怎么说,这等惊动天下风雨的大人物,总不可能来南央城,开一个小面馆吧?
更可怕的是,如果说东家是杀师证道宁复还,那客人岂不是走火入魔宋觉非?
程千仞这般想着,却被现场打脸了。
经顾雪绛一语道破身份,东家撩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声。
却不惊慌,慢慢坐直,直视来者:“让来吃面的客人先出去,你我慢慢叙旧。”
宁复还坐在柜台后的摇椅上,宋觉非坐在桌前的轮椅上,却让站着的程千仞与顾雪绛,生出被居高临下俯瞰的错觉。
宋觉非听罢,冷笑一声:“吃面的客人手上拿着‘神鬼辟易’?!”
店里四个人,只有程千仞手上拿剑。
事情发展迅速,远超他的认知范围,他看着旧剑,说不出话。
此时还能镇定说话的,只有宁复还。
“好吧,他是我店里伙计。每月算账采买,才挣三两银子辛苦钱,不好让他把命搭上吧。”一边抬手指向顾雪绛,“这个是真正的普通客人,总得先让他走吧?”
宋觉非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样的普通客人,武脉里有魔息?十六年过去,你还当我是傻子?”
宁复还更无奈了:“你都能看出他武脉里有残留魔息,会看不出他的武脉早就废了?师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讲点道理吧。”
方才淡定的宋觉非却像受了莫大刺激,身形微微颤抖,声色一厉:“你别叫我师弟!今天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店外灯笼骤熄,两扇门板无风自动,轰然关闭,‘哐当’一声扬起满室烟尘。
程千仞下意识横剑挡在身前,向柜台方向退去,猛然拉了愣怔的顾雪绛一把。
铺天盖地的威压紧随其后,就在他心神剧震,身形被困之际,又被人飞速拎起衣领,一晃就换了地方。
厨房的门在柜台后,平时不关,单放门帘下来。东家一手一个拎着他俩退进来,用脚关门,一气呵成。
转瞬之间尘埃落定。
等程千仞回神,只听见门外的厉喝:“宁复还,你躲什么!”
接着就是门板被撞击的闷声巨响,单薄的门板竟挡住了恐怖的劲气,只余尘埃簌簌。
顾雪绛扯回衣领,剧烈咳嗽起来。
他先前愣怔,并不是反应慢,只因宁复还与宋觉非都不是善类,谁能比谁更无害?比不出。
程千仞却没想这么多,东家给他开了一年多的工钱,潜意识里自然信东家。
如今他们三人同在昏暗的后厨,与杀出十方地狱的魔头仅一道木板之隔。
对方境界深不可测,方才店外灯笼熄灭时,此间气机已被完全封锁。无论发生什么,外界无知无觉,推算不到。
南方军部与学院里的大修行者,恐怕要等魔头离开,才能察觉到这里的事,那时他们也化成灰了。
顾雪绛心念电转,勉强镇定下来,看着曾经很熟悉的面馆老板:“前辈,您有办法的,对吧?”
东家竟然还是那副懒散样子,慢悠悠的去灶台边,蹲在一堆杂物间摸索,喃喃自语:“我能有什么办法,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死了,连个给师父扫墓的都没有了。”
门外的声音再度拔高:“我能听见!你还敢去扫墓?!你出来,我今天就替师父清理门户!”
更为激烈的撞击下,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如暴风雨中一叶小舟。
程千仞崩溃,既然没办法,就不要打嘴仗拉仇恨了啊!
但他当惯了伙计,见东家要找东西,顺手就拿灯台跟过去照亮。一边急急问道:“门上有阵法?能撑多久?你找什么?法器吗?”
法器会放在一堆菜篮子和木料中间?!
却被东家的淡定感染,心想你既然是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很厉害吧。
谁知东家道:“阵法很久没用了,能撑多久,不好说呀。”
程千仞彻底急了,比听见他花四两银子买假酒更气:“那你快一点啊!现在生死攸关啊老板!”
东家豁然起身:“催什么啊,这不就找着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扔掉剑鞘上粘连的菜叶,拍打着拂去灰尘,对程千仞笑道:“看来你走不了了……你不是缺钱吗?不如留下来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三百两。”
程千仞差点摔灯台:“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仅缺钱,更惜命啊老板!”
“那就好说了,这里总共三个人,现在两个都是废人,暂时都要靠你……”
东家说道废人的时候,心安理得地指了指顾雪绛……和自己。
程千仞:等等,什么?!
第25章 夜战┃你只需要知道 自己是谁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回音,整间后厨摇摇欲倒,木石碎屑与积灰漫天飞扬。
那道凶狠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门板,将他们统统轰成血肉碎块。
程千仞灰头土脸地站着,急道:“别开玩笑了!”
东家摸出一块磨刀石,又端了一盆水摆上案板,竟然还搬来凳子坐下:“谁开玩笑?他武脉都废了,当然是废人,剑不能用,我也是个废人。你先去撑一下,等我磨好剑。”
因为关于宁复还的传言,顾雪绛忌惮防备他。但见程千仞和他相处如故,也放松下来:“危难当头,我们当然听前辈安排,可程三真的不行,去送死都拖延不到一息。您有阵旗吗?我试试去加固阵法……”
程千仞没他淡定:“我怎么撑?!”
东家稳坐如山,舀水浇在磨刀石上,缓缓拔剑,沉钝的出鞘声令人牙酸。
“太不仗义了,这种时候你还装?把你武脉上的封印解开吧。”
程千仞扑上去拽他衣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东家侧身闪过:“你不解我给你解!”
他五指成勾,顺势抓住程千仞袭来的手臂,向下扣紧脉门,猛然发力。
“啊!——”
程千仞嘶声惨叫,一道狂暴的力量冲进脉门,剧痛传来,如烈火烧进身体。
他听见了清脆的断裂声。但腕骨没断,反倒像某种无形屏障被打碎了。
东家皱眉自语“封的挺严实啊”,手上不停,一掌打在程千仞右肩,扳他左臂,将人转了个圈,又在脊背上连拍三掌!
断裂声再起,这次程千仞额上青筋暴起,疼得根本喊不出。
清晰的灼烧感,好似火焰在骨骼经脉中蔓延,但每烧过一处,都如穴窍被冲开,身体更轻盈一分。
宁复还下手极快,顾雪绛冲过来看清时,目瞪口呆。
程千仞周身劲气激荡,墨发四散飞扬,一身威压节节攀升,直到炼气大圆满才堪堪停下!
“你以前怎么打,现在还怎么打。”
“管他对手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程千仞头痛耳鸣,隐约听见东家说完这两句,随着轻飘飘的一声‘去!’,只觉背心一股大力袭来,足下生风,人已向前飞去。
恰逢轰然巨响,门板炸裂,纷落的碎木中,宋觉非中显出身影。
他依然坐在桌边轮椅上,还是白衣,手中却多了一条朱红长鞭,衬得他气势凌厉,容貌愈加秾丽邪气。
他们之间只隔一道金光流转的屏障,然而这道是单隔阵,外面人进不得,里面人却能出去。
程千仞去势不减地冲出屏障,眼看长鞭袭来,本能地侧身闪躲。
宋觉非没料到冲出来的是他,鞭子一偏抽在柜台上,将整个柜台打得稀烂,地砖碎裂!
一边喝道:“宁复还,你居然推别人出来送死!”
宁复还不为所动,仍坐着磨剑。
只是看了眼脸色惨白的顾雪绛,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卷抛给他:“我腾不出手。但我太虚脉断了,你帮我暂时接上,不然还是打不过。”
顾雪绛展开布包,里面竟是一排寒光闪动的金针。
他立刻比程千仞还崩溃:“前辈,我不会啊!”
用外力连接断裂的武脉,闻所未闻的事情,这人疯了吗?!就算你的金针是什么厉害法器,我现在一分真元也没有,无法激发它,怎么用?!
“不用你会,照我说的做就行,手稳一点。针上刻有符阵,你没有真元,但我的武脉里有……”
顾雪绛依言抽出金针,竭力让自己冷静,指尖不要颤抖。
与此同时,宋觉非怒意更甚:“你要躲到几时?好,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我就先杀了他!”
说罢手腕翻转,鞭舞如游龙,带着猎猎劲风向程千仞袭去!
长鞭未至,劲气扑面而来,程千仞就地一滚,滚过桌底,起身抛桌去挡。
“啪——”木桌在半空碎裂,鞭梢被阻一瞬,依然来势不减,将他轰然击飞!
程千仞前胸正中一鞭,口鼻鲜血狂涌,跌落在地,地砖被砸的粉碎。
他浑身剧痛,火烧一般,视线昏花,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宋觉非冷笑:“凭你,也配拿‘神鬼辟易’?天下只有我师父堪配此剑!”
程千仞勉强抬头,眼见鞭稍向他拿剑的手腕袭来,所过之处劲气纵横、地砖翻卷。
东家的话在脑海里闪过。
他以剑撑地,咬牙起身,霍然拔剑出鞘。
长鞭已至,威压盖顶,生死系于一发,浑身经脉里像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迅疾如电的鞭影,在他眼中突然放缓一瞬。
就是这一瞬,程千仞一剑砍在鞭上,清鸣顿起,星火四溅。
劲气传来,腕骨刺痛,他双手握剑,连砍三记。
“铮铮铮!——”
剑刃几经磨砺,锈斑震落,露出平滑如镜的雪亮本色。
宋觉非本想将这人手腕绞断,与神剑一道卷来,不料竟被剑锋再三阻隔。
他怒火中烧,鞭势一变,运足磅礴真元,将人拦腰卷起半空,狠狠向下掼去!
“轰!——”
巨大的境界差距如天堑难越,程千仞根本躲闪不及。
地面被砸出大坑,整间面馆在劲风中颤抖,摇摇欲坠。
待烟尘散去,血泊中的人,手里依然握着剑。
程千仞眼前一片模糊血光,只残留一丝意识。
他想,我不能死在这里,逐流还在等我回家。
宁复还一手摁着磨刀石,一手拇指压剑,不时舀水浇在上面。心想,这块买得值,平时用来磨菜刀,砍瓜切菜,现在拿来磨剑,也是一样好用。
他背上插着数十根金针,面色如常:“大枢穴的针拿稳,向东转半圈。”
顾雪绛拧针微转,面无血色,额上冷汗涔涔,竟比被施针者更紧张百倍。
宁复还不说,他却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多危险,稍有不慎此人武脉爆裂,登时殒命。宋觉非无人可挡,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听见店里打斗声,更不敢分神。仿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好。”
顾雪绛像被卸去浑身力道,瘫坐在地,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