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今天又跑了(28)

　　两个人足足喝了有半个时辰，酒像水一样灌进肚子，看得杨琅都觉得，别说酒了如果让他喝这么多的水，恐怕他现在都已经喝吐了。
　　两人喝着喝着，从酒聊到了过去自己干过什么牛逼的事儿，阿浪说他曾经徒手杀过一头狼，莫辰就说他和一条腰粗的大蟒蛇搏斗过，阿浪说他有年冬天没东西吃，饿了三天三夜，莫辰就说他小时候被师父惩罚七天都只有水喝……
　　到最后两人边喝酒边说着不知真假的事，身形竟都有些站不稳了。
　　傅楚希和慕容元同时眯起眼睛，看向莫辰和阿浪。
　　莫辰手里的瓢都要拿不住了，他晃晃悠悠了两下，在众人的惊呼中又站稳了，但是整个人已经要往地上瘫去。
　　“阿莫啊……”阿浪喝了一口酒，叫道。
　　“啊？”莫辰闭着眼睛，问道。
　　阿浪笑着问道：“你老念叨的那个……那个傅先生……回来了吗？”
　　阿浪的一句话，像是一桶冰水淋在莫辰身上，他打了个激灵，已经要飘走的神志里出现一丝清明，快要倒下去的身体又站直了一些，他努力眨了眨眼，从眼前一片朦胧里找到了傅楚希。
　　傅楚希穿着他常穿的墨兰广袖长袍，此刻正倚在椅子上，微微蹙眉看向自己。
　　莫辰盯着他望了半晌，突然鼻子一酸，嘟囔了一句：“他……回不来了……”
　　莫辰话音才落，就听见身旁砰的一声，仿佛是一个人倒下了。
　　耳边响起欢呼声：“莫岛主赢了！莫岛主赢了！”
　　而后就是杨琅的声音：“把慕容元带下去，看好了!”
　　莫辰在一片混沌中，撑着那一丝清明，扶着桌子道：“殿下……”
　　傅楚希见他表情痛苦，整个人都快倒下去，他连忙快步走到莫辰身边，扶住了他道：“你赢了，莫辰。走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阿……阿浪，照顾好……阿浪。”莫辰抓着傅楚希的手臂，他此刻醉得已经看不清东西，两个失去焦距的眼睛拼命望向傅楚希。
　　“殿下，阿浪就交给属下吧。”杨琅道。
　　“嗯，照顾好他。”傅楚希嘱咐。
　　杨琅叫了两个士兵抬着倒在地上的阿浪跟他走，傅楚希这才说道：“杨琅送阿浪回房间去了，你该放心了吧？”
　　“嗯……呕——”
　　莫辰扶着桌子，几乎把胃里的酒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如一滩烂泥一样往地上倒，幸而傅楚希伸手拉他一把，也不顾酒气熏天把人搂在怀里，又叫了一个亲兵一起把莫辰架回了房间去。
　　傅楚希先动手把莫辰沾了呕吐物的外袍脱了，交给亲兵去清洗烘干，这才把人放在床上躺下，怕他又吐，就多拿了一个枕头给他垫的高一点。
　　等傅楚希给莫辰盖好被子，士兵送来了傅楚希早就叫人煮好解酒汤，傅楚希好歹给莫辰灌了半碗下去，结果莫辰一歪头就又全给吐了出来。反反复复几次，把胃里的酒吐了个干净的莫岛主痛苦地抱着被子直哼哼。
　　房间里全是酒味，床边地上也一片狼藉，傅楚希只好叫来人把莫辰给抬到他的房间歇着。
　　“我……自己走……”莫岛主还有一丝清醒，只觉得头晕得要命，胃里也难受，想坐起来身体又不受控地倒了下去，最后还是没能逞的了这次强，任由别人抬走放在傅楚希的床上。
　　莫辰胃中实在难受，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滚得头发糊了一脸。
　　傅楚希就坐在床头，耐心地替他拨开翻来滚去时候弄得一脸的乱发，等好不容易拨干净的时候，傅楚希一怔，他脸颊一片湿润，竟是哭了……
　　若是平日在陌尘岛上，莫辰把自己喝醉到哭了，傅楚希一定得数落他一番还得再嘲讽他几日。
　　但是眼下，他是为了自己才去拼这些酒的，那么多酒下肚……喝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
　　“快睡吧，睡着就好了。”傅楚希抬手轻轻擦掉莫辰脸上的泪，“以后别再喝酒了……”
　　“不！要喝！”莫岛主语气坚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睁开眼望向傅楚希，两只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
　　“好好好。”傅楚希伸手给莫岛主顺顺毛，“喝，不拦着你。”
　　“阿浪……”莫辰撇着嘴望向傅楚希，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砸在傅楚希的手背上，火灼一般。
　　莫辰力气用完了，半个脑袋趴在傅楚希的手背上，嘴里也不知道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傅楚希俯身听了许久才听清他说半天只有一句话，“他……回不来了……”
　　傅楚希也不知道他又想起了谁，在傅楚希的印象里莫辰永远都是没心没肺的开心模样，偶尔赌赌气，却总像个三岁的小孩子，哄一两句马上就能高兴起来。以前在岛上犯错被高长老的鞭子抽的皮开肉绽时，或者是比武受伤时，从来不见他喊疼，这会儿醉了酒竟然哭了。
　　他的心底一定藏着别人不能触及的伤口吧，所以才会在醉了之后放肆地哭一回。
　　“好了，没事了。”傅楚希用手抚着莫辰的后背，“别胡思乱想，快睡吧，睡着就不难受了。”
　　“傅……傅先生……”莫辰眼睛紧紧地闭着，压抑地低声呜咽，眼泪不停滚落，砸在傅楚希手背上，灼得他有些心疼。
　　“我在呢。”傅楚希耐心地安抚着莫辰，像是哄一个伤心哭泣的孩子。
　　“不……傅先生……不回来了……”莫辰抓紧傅楚希的袖子，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强忍着什么，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喃喃道，“师父……我好难受……”
　　傅先生回不来了……他是说这些日子，自己不让他再叫傅先生，要他改叫自己殿下的事么？
　　傅楚希一怔，原本只觉得称呼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对莫辰来说，却是抹杀了他心中傅先生存在的大事。
　　原来他心中这伤口，竟是因为自己……
　　傅楚希怔怔地望着莫辰，许久轻声道：“傅先生还在的，一直都在。你若不喜欢我叫我殿下，以后继续叫傅先生……你高兴叫什么，咱们就叫什么，好吗？”
　　莫辰隐约听见“傅先生”三个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总算睡着了。

　　他近在咫尺

　　傅楚希靠在床边，低头望着抱着他手臂的莫辰，心头是难以压下的愧疚。
　　他想起第一次见莫辰时，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灼灼得如同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他正是看出莫辰对自己的心思，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离开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找了一处安全之所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开始时，他还会防着莫辰，但后来他发现，莫辰虽然是一派掌门，心性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粹，他对自己是有小心思，但是那些心思他都收得好好的，平日里也不露出来半分，每次见到自己时，总是态度恭恭敬敬的，傅楚希还以为他早已没了那些心思，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兄长。
　　后来，傅楚希也习惯了兄长的身份，每次见到莫辰总是爱说教一番。莫辰也不觉得烦，自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崔长老有时候都气得要命，说他一个师叔的话对岛主来说，还不如一个下属的话有分量。
　　再后来，他决定离开，只希望那段生活当做回忆留下，从此江湖就不必再见了。所以离开白安城时，傅楚希就没想着道别。他想过莫辰见到他留下的契约会失望，会大发脾气，但是他没料到莫辰会一路从陌尘岛追到关外来，还几次拼了命地去救他。
　　傅楚希蓦地想起在军营时，莫辰对他说的话，他说：“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他已经将自己放在同他生命一样重要的位置了啊……这份情，他要怎么还？
　　灯火跳跃，傅楚希低头望着熟睡的莫辰，
　　他给不了莫辰想要的那份感情，即便他愿意去尝试，也是无能为力。现在他已经二十四岁了，这次回京父皇一定会给他指一门婚事，父命是天，皇命难为……
　　傅楚希暗自做了决定。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等到了京城，就让莫辰早些回去，也许过个两年他就会忘了这些事，继续做他的陌尘岛主，过他的逍遥日子去。
　　傅楚希正琢磨着等莫辰醒了要怎么同他说，就听见敲门声传来。
　　杨琅道：“殿下，我有要事禀报。”
　　傅楚希试着抽了抽手臂，然而莫辰抱得太紧，他没能抽出来，便道：“进来吧。”
　　杨琅推门进来，却不进里间的卧房，只是站在外间等着。
　　傅楚希觉察到他神色有些不对劲，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殿下，属下……”杨琅支支吾吾。
　　傅楚希拉了被角替了自己的手臂，折腾了好一会儿莫辰才放手，傅楚希有些烦躁地站起身走向外间，一出去就嗅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味，然后就看到杨琅脖子上一道血痕。
　　“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慕容元逃了？”傅楚希问。
　　“不，是属下……”杨琅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属下杀漠狼之时，他挣扎所留下。”
　　傅楚希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你杀了……漠狼？”最后两个字他压低了声音，怕被屋内的人听见。
　　“漠狼武功无人能敌，活着必坏主子大事，”杨琅视死如归：“所以，属下擅自做主，杀了他。”
　　“你！”傅楚希扬手狠狠给了杨琅一耳光，又因为莫辰就在里屋不敢大声叱骂，他气到声音都在发抖：“杨琅……你可知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他答应莫辰要好好照顾漠狼，他把漠狼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可是一转头他这个下属竟然趁着别人醉酒，把人给杀了……
　　杨琅屈膝跪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剑：“属下知罪，所以特来请罪。”
　　“噌——”
　　傅楚希拔出剑，抵住杨琅的脖子，他颈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傅楚希很难想象一个醉得都要爬不起来的人是怎么出剑伤了杨琅的脖颈，险些切断他的喉咙的。
　　杨琅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傅楚希：“在殿下杀了属下之前，属下还有几句话想说。”
　　傅楚希冷声道：“说。”
　　“属下知道殿下仁慈，不想杀漠狼，也不想伤害莫岛主，但是从此处到京城，即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四五日。之前莫岛主说，三五日内会遇到漠狼，但他来得如此之快，属下恐怕路上生变，所以才自作主张杀了他……”杨琅道，“殿下，若慕容元被劫，殿下可否想过回去之后如何向陛下交待？”
　　“这么多年殿下所受的苦，这几个月来沙场的出生入死……到头来因为一个慕容元而毁了一切，值得吗？” 杨琅垂目道，“属下罪该万死，但属下最后还有一个心愿，希望殿下让属下护送您平安回到京城，到时属下会引颈自刎，以谢此罪。”
　　杨琅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傅楚希怎么都无法再下手去杀他。他知道杨琅是一个衷心的属下，只是他有的时候衷心过了头，反倒办出这种自以为衷心的错事。
　　“尸体呢？”傅楚希沉声问道。
　　“已经丢到乱葬岗去了，属下亲自去丢的，没人看见。”杨琅又道。
　　傅楚希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确定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