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72)
佛堂?
宫外吵成这样,皇帝竟在礼佛?
众人惊疑不定。
瑞王一头雾水,随着人群踏进乾明宫内的小佛堂,定睛观察:
佛像宝相庄严,香烛气息缭绕。
承天帝身穿宝蓝团龙便服,盘腿坐在蒲团上。
老人闭着眼睛,略垂首,两手捻动佛珠,无声念经。
朝中的元老重臣们在旁候命,宋慎则站在其后方,静观局势。
瑞王不由自主看向宋慎,后者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紧接着,众人同时行礼,有呼“儿臣见过父皇”的,也有呼“叩见陛下”的。
承天帝一动不动,沉声道:“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立,各怀心事,鸦雀无声,佛堂内静悄悄。
一盏茶功夫后,承天帝放下佛珠,缓缓开腔,老迈沧桑的嗓音说:“朕登基数十年,膝下现有皇子九名。”
众人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倾听:
“自仁宗开国以来,上托天地神灵和列祖列宗的庇护、下仰历任君臣的勤恳,皇恩泽被苍生,本朝已绵延近四百年,饱经风雨而巍然屹立。”
承天帝神色肃穆,银发一丝不苟,以雕龙金冠束起,威严表示:
“近二十年间,朕慎之又慎,不断以各种方式考验皇子,谨慎选择储君,经多番衡量后,元老重臣一致认可——”
韩贵妃母子紧张睁大眼睛,既期待,又忐忑,仿佛听取生死判决。
“皇三子,泽雍。”承天帝口齿清晰。
庆王越众而出,“儿臣在。”
瑞王等人瞬间面露喜色,内心大叫:三皇子!圣上会选庆王吗?
宋慎先已知道结果,镇定自若。
庆王?韩贵妃母子等人呆住了,惶惶对视。
承天帝字斟句酌,严肃道:“皇三子泽雍,正直稳重,功勋卓著,堪承宗庙,着立为皇太子。鲁阁老,宣旨。”
“臣遵命。”鲁阁老领命,行至香案前,众人此时才发现,明黄桌幔贡品间,有一份圣旨。他展开,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泽雍,文韬武略、恭俭仁孝、宽厚纯良,克肖朕躬,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今册立其为皇太子,以继承大统。钦此。”
尘埃落定,终于胜出,太好了!瑞王由衷松了口气,目光飘向对角,与宋慎对视一笑。
“太子殿下,领旨谢恩。”
庆王深吸口气,跪下,双手接过圣旨,郑重表示:“儿臣叩谢父皇厚爱信任,余生誓必为朝廷社稷尽心竭力!”
“唔,切莫辜负朕的信任。”承天帝衰弱,已无力上朝,甚至无力久坐,强撑着作礼佛状。
立储圣旨一下,有人欢喜,有人悲愁。
韩贵妃呆若木鸡,身体摇摇欲倒;
大皇子脸色惨白,失魂落魄,颤抖嘶声问:“什、什么?皇三子?为什么是三弟?父皇,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陛下,陛下!”
韩贵妃跌跌撞撞,奔向蒲团,失态哭问:“陛下,为什么?为什么不选咱们的儿子?”
其余人面面相觑,或躲或劝。
宋慎趁乱靠近瑞王,把对方拉走,耳语道:“离远些,瞧她那不依不饶的撒泼样儿,怪吓人的。”
“嗯。”皇子不宜触碰父亲妃嫔,瑞王依言避开了。
承天帝体力不支,无法动弹,怒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来人,立刻送她回去!都退下吧,朕想静心礼佛。”
“是。”
“臣告退。”
宋慎需要留下照顾病人,低声嘱咐:“先走吧,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好!”
两天后·傍晚
瑞王忙完公务,乘坐马车回府。
车轮辘辘,摇摇晃晃,于街市穿梭前行。
忽然,马车停下了,“吁!”随从禀告:“殿下,宋大夫拦车。”
瑞王登时笑起来,刚扭头,车窗帘就被人从外掀开了。
宋慎背着个小包袱,腰悬掌门佩剑,丰神俊朗,彬彬有礼说:“殿下,打扰了。”
瑞王忍俊不禁,关切问:“圣上准许你出宫吗?”
“唔。”
“他的病如何了?”
“圣上吩咐太子暂理朝政,他专心养病,急不得,慢慢儿休养着看吧。”
“你背着包袱,是要上哪儿去?”
宋慎愁眉苦脸,“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瑞王一怔,“怎么可能?”
“紫藤阁早就被官府查封了,我老家又在南境,唉。”
“你还有个医馆啊,名气不小。”
宋慎可怜兮兮,“勉强有些名气,所以,招揽的大夫越来越多,后院屋子全住满了!”
瑞王哑然失笑,“你是馆主,竟没个卧房么?”
宋慎语调慵懒,却故作伤心,“宋某落魄成这副模样,殿下居然笑得出来?居然不肯伸出援手?”
“放心,本王并非冷漠之人。”
瑞王愉快伸出援手,招呼道:“行了,别伤心了,快上车,瑞王府的卧房,任你挑!”
“此话当真?”
“当然!”
瑞王眉宇间满是笑意,沉浸在相见的欢喜中,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多谢殿下慷慨收留!”
宋慎如愿以偿,登上马车,笑眯眯,却不舍地暗忖:
你还不知道,我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赶赴中原,防疫救灾,吉凶不可卜。
唉,该怎么开口呢?
第63章 留宿
“殿下回来了!”
“宋大夫喜欢竹林,殿下吩咐了, 晚饭摆在竹楼上。”
王府管事风风火火, 连声吩咐:“快, 立刻去把贵客的卧房打扫干净!另外,速开酒窖,挑几瓶好酒,供宋大夫挑选品尝。”
新来的小厮忙活之余, 好奇问:“宋大夫是谁呀?管事为什么那么重视他?”
“你刚进府, 没见识过!”老仆七嘴八舌告知:“宋大夫医术高明,被誉为‘神医’,性格随和大方。”
“前几年, 咱们殿下病重,多亏他治好。”
“南玄武医馆的匾额,‘悬壶济世’,是圣上御笔, 嘉奖赐予宋大夫的。”
“……”
“总之,切莫怠慢他!”
“只要贵客舒心, 殿下就高兴, 咱们就不愁没赏。”
下一刻,月洞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男子嗓音:
“一晃两年没来了,风景如旧,竟看不出什么变化。”宋慎剑眉英挺,暮色下头发微呈栗色,一笑便显得神采飞扬。
瑞王心情甚佳, 握着对方的佩剑,边走边比划,“你希望看见变化?还是希望风景如旧?”
宋慎迈进月洞门,一本正经答:“风景无所谓,我只希望殿下不要变心。”
瑞王原本挥剑向树干,动作一停,有些结巴,“少胡说,我何时变、变什么了?”
宋慎一个大步,逼近问:“这两年,府上有没有新收门客?”
“没有。从来只有你一个。”
瑞王忍笑,严肃道:“其实,本王曾想招几个清客,闲暇时谈论谈论学问,但,一则考虑到宋大夫不爱听讲学问,二则怕你使促狭捉弄新人,故打消了念头。”
“啧,殿下未免把宋某想得太不堪了!”
宋慎佯怒,气呼呼往前走,“你喜欢与清客谈论诗词歌赋,谈去呗,宋某一定不掺和!”
瑞王失笑,承诺道:“开个玩笑而已,生什么气?我保证,府里绝不会有第二个门客。”有你足矣。
众随从习以为常,十分识趣,不远不近地尾随。
两人时而并肩,时而追逐打闹,一路谈天说地,走向园内竹楼。
新来的小厮遥遥观察后,惊奇咋舌,“哎哟,咱们殿下,平日斯文稳重,跟宋大夫在一起时,活像变了个人,好动健谈。”
“咳,殿下欣赏宋大夫,待其一向器重有加。”
老仆指点道:“记住喽,在瑞王府,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大夫!”
“没错,宋大夫在殿下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怠慢不得。”
不久,宋慎登上熟悉的竹楼露台,凭栏远眺。
初夏,天不冷不热,竹楼被茂盛竹林包围着,高处凉风习习。
“整座王府,此处风景最美!这片竹林,长得越发茂盛了,我特别喜欢竹林的清香。”
瑞王与对方并肩,心旷神怡,愉快说:“我也喜欢。去洗漱洗漱,待会儿吃晚饭,咱们边吃边聊,我有好些事想跟你聊。”
“行!”
宋慎一转身,苦恼暗忖:我是来辞行的,后天清晨离开。现在告知,估计你听了会食不知味,索性饭后再告知。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王府四处开始掌灯。
饭毕,月出东山时,两人踏进露台一角的凉亭,一人品茗,另一人品酒。
终于相聚,瑞王欢欣,试饮了一杯酒,脸透着薄薄红晕。
他谈兴甚浓,生性文雅内敛的人,罕见地滔滔不绝,无所顾忌,将积攒已久的话一股脑儿倾诉,想起什么便聊什么。
“唉,父皇选择册立三哥为太子,大哥非常不服,当众失仪,随后告病,闭门谢客。”
宋慎藏着心事,晃了晃杯中酒液,漫不经心地品鉴酒香,“实力不如人,不服也得服。他当初为了争皇位,造下许多孽,估计正害怕被秋后算账呢。”
“而且,韩贵妃和韩太傅父女,也告病了。”
宋慎皱了皱眉,“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不过,虽说是手下败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古皇位更替时,顺利的少,大多会出些乱子。太子继位之前,仍需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