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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140)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20-12-29 09:57 标签:灵异神怪  

  从此孑然一身。
  那场景实在叫人难过,张婉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可事实上, 解笼的瞬间,她便跟着笑语人声一起散在风里,好好上路了。
  等她轮回里面走一遭,重回人世,四季早已不知流转了多少年。生死一番,前尘往事谁都不会记得。
  她有过很多场人生,有时好、有时坏。有时喜乐平安、富足长寿。有时一世寡欢,尝尽了苦头,
  她也见过数不清的人,有些话不投机、有些一见如故。她不知其中渊源,像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把这统统归结为缘分。
  她早已忘了上一世、上上世、甚至更早时候的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也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徘徊许久,注视过一个叫做“谢问”的人。
  她更不会知道,那个人亲手送别了他自己,踏入了另一条路。从此世间再没有谢问,只有尘不到。
  等她想起这一切,寒暑已经走了一千多年。
  ……
  张婉看了谢问很久,有些慨然地笑了:“明明是要给你留信的,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们曾经是家人,隔了一千年,又成了没有真正见过面的陌生人。
  以至于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问见她红着眼,良久道:“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温和地起了一个话头,张婉说:“顺着一些痕迹特地找来的。”
  谢问:“找这里做什么?”
  张婉叹了口气说:“来还个心愿。”
  “谁的心愿?”
  “我。”张婉看向谢问,“有一世我生在了一个山野小村里,村子里的人大多沾亲带故,都姓柳。所以叫做柳庄。后来一场天灾,村子靠着的那座山塌了,活埋了百来户人。我也在里面,还成了一个笼……”
  她的目光又投向闻时,冲他也点头笑了一下:“是你们入笼,帮我解的。”
  闻时怔了一下,也冲她点了一下头。
  “我记得,送我走的时候,你还问过我几句话。”张婉对闻时说。
  具体的内容,闻时已经记不大清了。印象里,似乎是问了几句天灾来临前的事情,想看看有没有征兆或者蹊跷。
  “我怕那个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闻时顿了一下,像十九岁那年对着尘不到一样,坦直地说:“在那之前我们也算到了一场天灾,卦象显示在松云山,所以我们给山体布了阵做了点加固——”
  “怪不得……”张婉说:“怪不得会问我那些话,是怕柳庄的天灾是由你们导致的对么?”
  闻时“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不知道躲。”张婉摇了摇头说,“别人要是有这样的顾虑,可能问都不会问那些话,那不是给自己揽祸吗?”
  她说完对谢问道:“一千多年了,他倒还是那样。”
  谢问瞥了闻时一眼,笑了笑:“嗯。”
  “我当年其实也听出他的意思了,所以……”张婉顿了一下,“所以我藏了点话,也避开了一些事,告诉你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就是下了很久的雨,山石又早有裂缝,确实容易塌。”
  听到这话,闻时皱起了眉。
  既然她说藏了话,又回避了一些事,那说明,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所以实际是?”
  “实际是……”张婉垂了眸,道:“柳庄的山塌,就是人祸。”
  闻时愣了一下,脸色已经变了。
  他朝谢问看了一眼,又看向张婉,正要开口,就听对方说:“但是跟你们无关。”
  “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闻时问。
  “我确实知道。”张婉有些出神,轻声说:“我看到过。”
  谢问:“当时为什么不说。”
  张婉:“因为有点顾虑……”
  她那一世其实命不算好,出生便死了娘,三岁又死了爹,在屋里搂着尸体胳膊过一天一夜,才被隔壁邻里发现,抱了出来。
  但她又是幸运的。村子里有个哑女,自己的儿子刚出生不久就被人偷了,苦寻无果之下死了心,见她孤苦伶仃,便好心收了她,当成亲女儿养。
  哑女为人温婉,对她照料有加,教她女红、教她编织。粗重活却始终不让她干。村子里其他人也热情和善,知道她们母女俩日子不容易,总会帮衬一下。
  那一世的张婉体质异于常人,天生通了一点灵窍。小小年纪就可以帮村子里的人看房看宅、掐算天时了。
  她有几回夜半醒来,看见哑女夜半对着一只小鞋悄悄抹泪,知道对方还是挂念那个丢了的儿子。便偷偷排算了一下。
  算出来的结果很奇怪,总显示哑女的儿子就在村子里。
  这简直就是鬼故事,换谁都会吓一大跳,胡乱猜测些有的没的。
  但那一世的张婉性格沉静,算出这种结果也不敢贸然告诉哑女。
  她记得哑女说过,儿子脖颈后面有一块拇指印大小的胎记,便天天在村子里外盯着年纪差不多的人看,下田的时候,也常会注意,生怕哪天挖出些什么来。
  柳庄总共就那么大,她盯了几个来回也没有结果。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她思来想去,把问题归结为为自己能力有限,算出来的东西并不准确。
  天下之大,哑女心心念念的儿子,应该还在某个她不认识的地方好好长大。
  “我那时候常会做一些梦,稀奇古怪,偶尔会带一些预示。”张婉说,“那些预示帮我、还有一些人躲过不少事。”
  就是因为成功躲避过很多次,她便有点盲目自信了。觉得灾祸麻烦来临之前,自己必然会梦见些什么,时间也总是合巧,来得及做点什么。反之,只要没梦见,就必然不会有大事。
  “偏偏那次不一样。”张婉回忆道:“那天也是夜里……”
  柳庄接连下了很多天的雨,夜里也不见停。每到这种大雨天,村里就格外安静。雨声催人困,所有人那天都睡得极熟,除了张婉。
  她前半夜睡得还不错,后半夜却忽然陷进了梦境里。
  她梦见了一片跟柳庄相似的村子,也靠着山,村边也有一条官道,道旁有间驿站,立着拴马桩、支着茶酒摊。
  那里也下着雨,雷电不息。她看见两个穿着棕褐色衣袍的青年从村子里跑出来,在无人的拴马桩旁边躲雨。
  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绞着衣服上的水说:“你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这山要塌?庄师兄那里听来的?”
  另一个高一些、也结实一些的人说:“没提,他只说这几天就不下山了。别管我消息怎么来的,反正是真的,否则你说说为何庄师兄和钟师兄好巧不巧就这几天不下山?”
  他反问完,自顾自答道:“避祸嘛。”
  矮个子信了七八分,脸色有点差,但还是说:“那……那也无大事吧,山上那几位都知道了还怕甚?”
  “知道又怎样。”另一个人挽着袖子,头也不抬地说,“你何时见他们插手过这些。”
  矮个儿脸色更差了:“可——”
  “再者说,山上山下从来都分作两处,山上弟子才是真。山下不过是……”高个儿挽好一边袖子,抽了根布条,用牙咬着栓紧:“不过是驱散不掉便放养着的庸碌之辈。山下的灾祸,左右闹不到山上,何须费事来管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以前不是说要勤加苦练,争取早——”
  高个儿不太高兴地打断道:“那都是几岁的胡话了,陈芝麻烂谷子。”
  他拴紧另一边袖子,又问矮个儿:“你我就是这村里长大的,村子姓张,咱俩姓张,山下也有不少弟子都是张姓出身,本就是一家。我之所以拉你,没找旁人,是觉得你我亲如兄弟,你也重情重义,不是那些整日把自己往无情之道上修的假仙。”
  矮个儿被他这番话弄得惶恐不定,脸色发白:“怎么叫假仙,你近日是碰见什么事了?怎的句句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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