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日夜浮(211)
“我说, ”镜人笑道:“我会替你好好养徒弟。”
徒弟,苏九归想到那条倒霉的龙崽子, 烦人又黏人。
喜欢抱他, 总说喜欢你。
长大了尤其惹人厌,苏九归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烦他。
可他是唯一属于苏九归的东西。
镜人可以复制苏九归毕生修为, 他唯一拿不走的唯有逐白。
苏九归的心意镜人不会全然继承, 他对逐白没有什么情爱之心,反而有种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那条魔龙身上藏着的东西才让人忌惮。
苏九归薄唇紧抿, 背后便是噬渊。
杀死他变得轻而易举, 只要他松手,苏九归就是下一个死去的小道士, 他会真正与噬渊融为一体。
只要他松手。
可他松不了手, 苏九归的手牢牢扣住镜人的手腕, 像是铁一般死死箍住。
镜人啧了一声, 杀死一个与自己能力相同的仙尊有些麻烦,他想要送苏九归一程。
他看到苏九归的眼睛时突然一皱眉。
苏九归额前发丝被风拨开, 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双眼中竟然有丝丝魔气攀爬,像是在白宣纸上的一滴墨, 慢慢浸透眼眶。
苏九归在入魔。
如何杀死跟自己修为相同的镜人,镜人复制了你的容貌也复制了你的修为, 你会的剑术他也会,你会的符文咒术在他看来信手拈来。
想要杀死镜人就要比他更强,要的是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修为。
一个修士,前面三百年修行日行千里每日都修为精进,过了千年这个大关,修为精进极为艰难,甚至有不少修士越修炼越弱。
秦城楠千年来都没什么长进,苏九归想要短时间提高自己的修为更是难上加难。
苏九归要杀死三个自己,这是第四个,前三次他都成功了,不是巧合也不是险胜。
他选了一条常人都不会选的路——逼自己入魔。
修道之人最忌入魔,苏九归竟然主动接了一根魔脉。
入魔之后短时间修为大涨,相应的就是失去自己的本心,他会在一次次磨砺中越发像个魔物。
疯子,这个疯子。
苏九归已经一步踏入飞升大门,置自己千年修为不顾,他要杀他,死也要杀他。
咔嚓。
苏九归抬起眼,手掌蓄力,带着千万斤的威压,直接崩断了镜人的手腕。
镜人痛呼出声,他不弱,猛地向后退,可他无路可退,因为苏九归不让他退。
苏九归悬浮在噬渊上空,垂眸看他,一个复制他的玩意儿,这点疼就要喊,一个赝品而已,竟然要妄想杀他。
苏九归周身魔气大涨,他脸色苍白,衬得那双魔瞳越发黑,他双目中魔气漂浮,相比镜人,苏九归更像是那个从噬渊爬出来的魔物。
“你真是疯子。”镜人道。
难怪要遣开其他守渊弟子,太清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养出了什么怪物。
“你徒弟到底知不知道他师尊是什么人?”镜人怒道。
苏九归眼中魔气涌动,因为这句话一挑眉。
“我可没说过我是个好东西。”
苏九归原本就长得冷,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就简简单单一挑眉就让人感觉到内心恐惧。
他苏九归成可当仙尊,败可当魔尊。
“你以为你能杀死我这次,那下次呢?”镜人简直无法理解,入魔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能用几次。
噬渊一日不封,他永远都能重活。
下次他就跟苏九归今天修为相当,治标不治本,苏九归这次逼自己入魔,成就的是下一个镜人。
下次苏九归还能用什么招数?
苏九归没回答他,他一脚踩上地面,在他踩上来的那一瞬间,剑气冲天而起。
砰砰砰!七把长剑贯彻主人心意,瞬间凝成剑阵,死死钉在地上,堵住镜人所有退路。
苏九归面无表情道:“我这次格外想杀你。”
·
如今已经半夜,噬渊边灯火通明,守渊弟子忙着处理后续。
地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长着跟云戟仙尊一模一样的脸,他们之前做过几次这种活计,心中有所准备,但真的亲眼去看时才发现难以处理。
平日里敬重的仙尊死状凄惨,被七把长剑钉死在地,鲜血从喉咙泊泊涌出,死时双目怒睁,死也不瞑目。
“你说,我们能分清楚哪个是仙尊吗?”守渊弟子小声交谈,直接听令于苏九归的守渊弟子一共九人,只有他们能够接触噬渊。
他们每次前来时,苏九归都已经结束,只会留下一具尸体。
他们无法辨别是真是假,谁知道活下来的到底是镜人还是真正的仙尊。
“掌门有法子分辨吧?”
“万一掌门也被蒙蔽呢?”毕竟长得如此相似,再亲近的人也分不出来。
“我觉得这没意义。”弟子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他是镜人又如何呢,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好。
·
苏九归今日不必值夜,他一身魔气不便见人,走回自己寝殿。
苏九归以前更喜欢住在噬渊边上,有了逐白之后,苏九归怕他住不好,才总回来住。
后来逐白总喜欢搬东西回来,他原本一间清净雅致的小院被逐白弄得花花绿绿的,门前还开了一块地,逐白说是要给他种花圃。
但他没什么种花的天赋,种什么死什么,灵力都救不回来,现在花圃里全是奄奄一息的幼苗。
灵山上的东西,哪怕就是个花草也有灵,没长眼睛但能感知到危险。
今日苏九归一进门,院中花花草草立即闭拢草叶,开花的合上,杂草抱作一团,树木恨不得背过身。
这一身的血气与魔气,沾惹上花草可能当场就焉了。
屋内没点烛,苏九归推门而入,他脑子昏昏沉沉,肺腑之间魔气涌动,让他变得极为怪异,仿佛喝醉了酒。
他边走边解腰封,腰间锁扣刚被打开,苏九归一皱眉,动作一停。
此地昏暗,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用想便知道是逐白。
自己明明让他去悔过崖抄门规,怎么还没走?
苏九归扶着桌案,黑暗中闭上双眼,魔气不会立即消散,他默念清心诀,身上攀附的魔气正在慢慢退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逐白耸了耸鼻尖,问:“师尊?”
他闻到一股很浓重的魔气,他是魔物,对魔气更为敏感,苏九归镇守噬渊,大概今日又杀了哪个魔物。
逐白只能看到苏九归的影子,他正靠在桌案前,留给人一个瘦削的轮廓。
魔气和血气混杂,让这屋子闻起来有些混沌。
“你怎么了?”逐白边说边想点灯,苏九归寝殿内有禁制,不点烛火无法在夜间视物。
“等等。”黑暗中苏九归的声音沙哑,逐白点烛火的动作一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能认出我?”苏九归问。
这问题简直有些诡异,逐白道:“我瞎了都能认出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能永远认出我?”苏九归问。
逐白嘴甜,喜欢都能一钱银子两箩筐的送,说话一点都不害臊,“当然啊,我永远都能认出你。”
苏九归没再说话,寝殿内一片黑暗。
逐白问:“我点灯了?”
苏九归嗯了一声。
烛火摇曳,瞬间便能照亮整个寝殿,苏九归果然靠在桌案前,他一身雪白道袍被染红了,左肩全是鲜血,逐白见过他几次负伤的样子,但今日苏九归有些不同。
他腰封散了。
腰封一散,束起的衣物没了束缚,凌乱地四散开,让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里那样禁欲冷清。
他就靠在桌案前,像是深夜中诱人前来。
逐白艰难地将目光挪开,对上苏九归的眼睛,他双眼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是他师尊的眼睛。
苏九归道:“你怎么没走?”
逐白不能说自己不想住悔过崖,他以为苏九归今日不回来,没想到被抓了个正形,轻咳道:“我回来拿东西。”
苏九归嗯了一声,没多计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