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日夜浮(229)
真有意思,重生之后,苏九归成了吃妖的妖邪。
他反而成了个修道之人。
镜人半跪在溪边,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有了点红光,他越来越像个人了。
重生这么多回,没有这次这么像人过,这次他不是跟苏九归一模一样,他有了自己的修为。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苏九归的复制品,他是他自己。
镜人一笑,手中凭空变出了一根狼毫,狼毫沾了沾凌雾的鲜血。
靠着黑石的凌薇瞪大眼睛,她师弟都已经死了,无脸男人竟然还用笔去沾,她宁愿师弟被挫骨扬灰!
然后,无脸男人竟然对着溪水开始描画。
那场面实在是过分毛骨悚然,他动作轻柔,就像是女子对镜贴花黄。
一笔一划都照顾妥当,竟然要在一个生胚上硬生生描出个五官来。
凌薇捏紧了拳头,想要让他住手,可她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浑身都在抖。
片刻之后,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张鲜血描画出的五官,鲜血淋淋,还泛着热气。
镜人头一次拥有自己的脸,对凌薇一笑,他笑起来时,脸上的血色五官皱成一团。
“这样好看吗?”
凌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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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凌薇后背紧紧贴着黑石, 她是天门山修士,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妖邪了,没见过这种。
镜人手持一根狼毫, 他苍白的脸上顶着一套血画的五官。
那五官极为粗糙, 但每个位置都描在关键处,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有一张陆云戟的骨相, 上头覆盖着一层破破烂烂的皮, 两相对比之下竟然显得更加怪异。
他动作似男非女,阴柔至极, 像是个戏子。
又像祭祀时扎的纸人, 要一同随着死者化为灰烬。
此时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狼毫上残余的鲜血,那一笔仿佛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刚落在舌尖, 他舌头从苍白变成了殷红。
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呕——”凌薇忍不住想吐。
她的举动让镜人微微皱眉, 他一偏头,问:“好看吗?”
凌薇闭上眼, 杀了她吧, 她宁愿去死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镜人在她对面半跪下来, 猛地钳住凌薇的下巴, “哑巴吗?”
他不太高兴,位居上位久了, 郭培一个城主都要给他当狗奴才, 看不惯普通修士如此怠慢自己。
凌薇直视一双血眼,那一对眼睛悬浮在镜人的胚子上, 不似人眼那样安稳,似乎还会微微跳动。
镜人慢慢摩挲着凌薇的下巴, 他感觉到一股很诡异的冲动。
他之前总是重活,一次又一次,刚爬上来就被苏九归一剑斩杀,他除了苏九归以外无法正常与人交往。
重生后他也常常躺在棺材里,或者坐在轮椅上。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行走,也是他第一次与人产生因果。
凌薇是他的因果。
自己杀了她同门师兄弟,她好像恨自己,恨意浓烈,对邪祟来说是一种养分。
镜人在打量凌薇,修士没有长得难看的,凌薇是天山门入门修士,长相冷冷清清,世道没乱时,也被人叫一声凌薇仙子。
她脸皮生得薄,轻轻一掐便是个红印,白生生的一张脸现在面无血色。
镜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久久没有听到凌薇的话,竟然向前凑了凑,用刚画出来的血色嘴唇贴上了凌薇的脸颊。
凌薇瞪大眼睛,她师弟的血,火热的,冒着丝丝热气贴在她脸上。
这不是吻,如果是吻太糟蹋这个字了,那是在啃食她,侮辱她。
凌薇咬着牙,浑身都在抖,可她无力挣扎。
她咬破了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
镜人很莫名地看着她,还以为这女修要咬舌自尽。
“杀了我,”凌薇声音沙哑,终于抬头看他,“杀了我!”
她同门师兄弟都死了,她一人苟活无用。
镜人看到了凌薇的表情,人在看到恐怖到无法反抗的东西,露出的本能的反应。
她在恳求自己,人真的很奇怪,竟然会恳求敌人杀了自己。
“我干嘛要杀你?”镜人慢慢摩挲着凌薇的下巴,“要你的金丹吗?”
镜人生剖了其他人的金丹唯独没有动凌薇的。
镜人笑了,“我一个个杀太麻烦了。”
此地有上百个修士,他一个个掠夺过来颇费一些功夫,苏九归能吞噬天妖塔,那他也能开阵让修士祭天。
凌薇一怔,他们奉命来杀苏九归,这人不是苏九归。
凌薇根本不知道噬渊真相,更不知道镜人存在,她们奉命进入秘境杀苏九归,可秘境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个邪祟。
这个邪祟行事诡异,能吞噬他人金丹,若是他下了杀心,他们进来的所有修士可能无人幸免。
镜人不喜欢她走神,他抬起凌薇的下巴。
“看着我。”
他的五官慢慢皱起,浮动的鼻子和眼睛凑到一块儿去,浮于表面的五官难以把控,在一张白胚子上游走。
过了片刻,他的五官溶于骨相,幻化出另外一张常人的脸。
唇红齿白,样貌英俊,他身上毫无妖邪气,远远望去跟普通道士别无二致。
他会混入修士中。
凌薇手中捏着一片碎刀片,把仅剩的一点灵力都捏在一处,她紧盯着镜人的脖颈,唯一的机会就是这一击。
可她没来得及下手,镜人悠悠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出五个字。
“乾坤日夜浮。”
凌薇感觉到心中无比刺痛,噬渊大开,乾坤日夜浮,他把自己的志向说给她听。
她的手被捏在半空中,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她动都动不了。
·
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哀嚎。
进秘境的修士都起码是筑基以上修为,寻常人不敢轻易进来。
四大仙山除了太清山还在封山,剩下的玉衡、天门山、正仙盟、不老山修士都在此处。
不老山的道士最先听到异动,一人道:“等等。”
“怎么了?”另外一人如临大敌,他们都是老手,活了起码五百多年,知道在这儿一不小心就能要人命。
“有动静。”他抬头看向摇晃的树叶,不老山能够根据所谓的“意象”推断大概,不用黄符也能推断。
修士道:“西北方向。”
修士们对视一眼,可能是苏九归露出了马脚。
他们悄无声息地前往西北方向,走了大概一刻钟,领头人脚步慢下来,他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秘境中杀苏九归有天然屏障,但没人敢携带一个成了邪祟的仙尊。
“小心。”领头人向后打了个手势。
众人不必交流,纷纷握紧了自己的法器。
他们脚踩到地面却没发出任何声响,水流声越来越大,应该是要靠近溪边。
血腥味儿太浓了,可能有人惨死。
突然,领头人一停,他看见了一具尸体,尸体悬挂在树枝上,鲜血泊泊涌出,打湿了树干。
有人向前查看,道:“天门山修士,被人生剖了金丹。”
生剖金丹,这四个字听起来实在太过刺耳,苏九归以生剖妖族金丹而闻名,妖族对他恨之入骨。
“苏九归?”有人问。
“他能吞噬修士金丹?”修士答:“他不是妖族吗?”
妖族遇到修士金丹会感到灼烧般的痛苦,一个妖族服用修士金丹无异于自杀。
“他上辈子是仙尊,可能有什么本事。”另一人道。
苏九归吞了天妖塔,有人说他妖魔人族三族共体,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什么人!”众修士纷纷抽出长剑和法器,领头人手中已经放出一串黄符。
密林中钻出一个人,他身穿天门山道袍,浑身都是血,走路时一瘸一拐,大腿和腹部分别留有一道伤口。
他扶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浑身是血,已经全无力气,只能被人扶着才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