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41)
叶鸣廊思索道:“可他若要研制成功这样一副符纸,没在伥鬼身上试验过,如何得知有效的?”
“正是了。”楚空遥拿扇子点点他,赞同道,“中鸥做出这样的符纸,也并非一步登天而成。他数次只身涉险,一个人拿着半成品到七星峡中寻找伥鬼,又数不清多少次练手失败、多少次命悬一线,最后不断改进,叫他发现伥鬼最重要的就是那一身人皮——人皮若离了骨,它们就会惊觉自己已是死物。所以要对付伥鬼,就得剥下它们一身人皮,或将其烧得皮骨分离,这才让中鸥才制作成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张符纸。”
说着,他竟变戏法似的摊开手心,里头就是一张折成三角的黄符。
叶鸣廊惊道:“你竟有如此宝贝。”
“我有一朋友,自小习得此家传密法,画符就跟玩儿似的,随便送我几百来张,并不稀奇。”
楚空遥把手里头这张放到叶鸣廊手里:“拿着暂且避避邪。”
叶鸣廊接过,一时道了谢,又问:“那中鸥是如何把这符纸发散出去,叫天下人都信他的?”
“这便是我说的‘因祸得福’了。”楚空遥继续说道,“当年祁国还只是一方小国,天子四觅能人,礼贤下士。有一回微服来此,误入七星峡,走不出去,夜里遇见了伥鬼,恰巧就被中鸥救了。次日出去就帮中鸥免了奴籍,认定其为贵人,带在身边,赐姓——谢。
“后话自不必说,天子带着谢中鸥逐鹿中原,成为娑婆一方霸主,安定之后赏其十一座城池,其中以无镛城为中心,周边十城皆囊括其中,划入无镛范围。谢家往后两百余年,便是无镛城的铁帽子王,世袭不降的城主。”
叶鸣廊听完,只道:“谢家家祖是极了不得的人,要得天子如此器重,光靠那点阴阳两术怎么能够?想是能力胆识缺一不可,可惜我生得晚,无幸瞻仰先人真容,与他阔谈一番。”
楚空遥弯了弯眼睛:“如今天下遍地姓谢的,想无镛城谢家后人,气度胆识,能望其项背者,也就一位嫡系子孙。”
叶鸣廊忙问:“是谁?如今可还活着?”
“死了。”楚空遥眼底笑意更甚,“瑶刀月鬼,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叶鸣廊沉默了片刻,自愧道:“我还是孤陋寡闻了许多,从不知五百年前娑婆大陆有这么一段历史,更不知无镛城曾出过几代谢家城主,甚至祁国曾称霸中原的往事,也未曾耳闻过。”
楚空遥蹙眉:“祁国曾占领中原这般历史,你也不知道?”
叶鸣廊被这话问得耳根一红:“确实没……”
话未说完,忽被提灯转过头打断:“前头出城,路过七星抱虎峡,你们绕山,我要进去。”
鹤顶红问:“你进去做什么?”
提灯说:“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要你进山去找?”鹤顶红急道,“不是有老虎么?”
提灯不答,又转回去慢慢走着说:“我进去,至多两天一夜就能出来,届时便在虎啸山后路汇合。”
“万一……”
“没有万一。”提灯声音冷冷传过来,“山里东西伤不了我。”
谢九楼一直没出声,至此方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楚空遥望着谢九楼,“龙吟箭又不在手上,你去送死么?”
鹤顶红问:“什么龙吟箭?”
楚空遥叹了口气,指着叶鸣廊道:“方才我同他说这些野史,从伥鬼到燃伥符,你以为凭什么叫人信服?还不是那支龙吟箭。”
他问:“可知无相观音的坐骑,双角白泽兽?”
鹤顶红点头:“有些寺庙里的雕像都有么,说是观音收服的一只野兽。”
“不是收服的。”提灯竟侧了侧头,突然开口,“是无相当年在混沌随手捡的。本以为是条狗,哪晓得越养越大,只能拿来当坐骑。”
提灯胸前吊坠蓦地跳到衣领外,那颗玉扳指鬼使神差地在领口使劲蹦跶。
提灯趁没人注意,悄悄把扳指藏回领子里,说:“……不过无相很受用就是了。”
玉扳指又安静下来。
鹤顶红又问:“那白泽兽,和龙吟箭,和谢家家祖,又有什么关系?”
楚空遥解释道:“传闻那只白泽兽,当年被无相观音在混沌中捡到的时候,正被一只恶龙追逐。无相观音见白泽兽双目清明,从未杀害过生灵,便起了恻隐之心,将它从龙爪中救下,又拔了恶龙两角,移到白泽头顶,让它有一技防身。同时抽了恶龙龙骨,取脊下三寸处做成一把弓,以龙须为弦,龙爪为箭,龙尾作羽,制成了一把龙吟箭。一箭出弦,射伤了那只食人虎,将其封印在虎啸山。那套弓箭,也与恶虎放在一处,命它看守了。
“后来谢家家祖功成名就,仍醉心玄道五行,老了竟制出能操控伥鬼的邪符,便暗地里,操纵着伥鬼,把那套弓箭,从虎啸山盗了出来。”
叶鸣廊想了想:“听楚兄方才那话,像是谢兄曾持有这龙吟箭不成?莫非……”
楚空遥含糊道:“这箭传……流落到他手里,因着一些缘故,已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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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要入山,鹤顶红断不肯撇下他不管,谢九楼既要跟着,楚空遥也不会独身,叶鸣廊虽行动不便,却是个极爱凑热闹的人,如此,一行人最终施施然齐身向虎啸山而行了。
“趁天黑以前在山下找个地方下榻。”提灯叮嘱,“伥鬼虽夜里出行,但不敢乱入百姓家门。我们若露宿,虽遇上几个也能对付,但到底人多,容易走散,峡中伥鬼究竟数目如何,却不好估量。”
正说着,就见山腰处有一座道观,像藏在林中,虽有几分萧索,不过依稀还能见着缭绕香烟。
他们到道观门口时,正逢老道长出来洒扫。
那老道清瘦至极,须发飘飘,慈眉善目,听闻他们无处下脚,便把人迎了进去。
只一件:要入观中休憩,须得沐浴净身,才能进房。
观里建筑简朴干净,老道亦很好说话,只叫他们打了水,除去上半身衣裳,在院子里露天擦擦上身就好。
时值黄昏,将要入夜,他们便也不讲究什么,见水盆抹布都很干净,便一起脱了上衣准备过水。
谢九楼刚脱完衣裳,背过身要挂起来,就听楚空遥“咦”的一声。
他扭头道:“怎么了?”
楚空遥皱紧眉,凝目在他背上:“你身后几十个箭孔,怎么都没了?”
谢九楼微怔,他以前不常照镜子,不知自己后背是何模样。至于那些疮痍般结痂的箭孔,过去三百年间,他竟从未注意过,是何时起再也摸不出来的。
“都没了?”他问。
“没了。”楚空遥沉声道,“一点儿伤也没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边鹤顶红也“咦”的一声。
他二人顺眼望过去,就见提灯正除去上衣擦身,鹤顶红一晃眼,瞥见提灯裤沿边上、约莫是胯骨处的地方,似是什么图案半遮半掩露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只瞧得出点绿幽幽的边角。
鹤顶红微微弯腰,指着问:“这是什么?”
谢九楼呼吸一顿,眼珠子都震了震,正慌忙开口打算替提灯糊弄过去,就听提灯说:
“淫纹。”
谢九楼:……
鹤顶红:……
楚空遥挑了挑眉。
鹤顶红见他一派镇定自若,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什……什么?”
“淫纹。”
提灯面不改色,转身拧着帕子,顺口又解释了一遍:“一种刺青。”
院子里飘下一片绿叶,落地声竟有些许刺耳。
“……”鹤顶红咽了口唾沫,感到略微语塞。
为了缓解尴尬,他鬼使神差又冒出一句:“你……自己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