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27)
直到“咔嚓——”的长音震荡。
“——啊!!”
昏耀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左角至于被砍断的断裂声,还是这场幻境终于破碎的声音。回过神时,他已从兽骨王座上跌了下来,跪在地上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角,大滴的冷汗往下落。
眼前仍是空荡寂静的王庭大石殿,骨筹散落一地。没有风雪,也没有对他挥刀的人。
魔王眼眶泛红,深深地喘息着。
“……兰缪尔。”他喃喃。
“……兰缪尔。”
片刻后,大祭司塔达看到魔王缓步从大石殿走出来。
他连忙迎上去,关切地询问:“吾王,如何?”
昏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说:“不怎么样,没看见什么。”
“唉呀,那便是无福无祸,风平浪静,也是好事啊。”
“或许只是你的本事不够,骨筹又不准了。”
魔王笑了一声,顿了顿,忽然问:“再占一次呢?”
塔达吓得连连摆手,昏耀也知道祭司的规矩,便也没有再提。就这么走到要分开的岔路口,他突然站住。
“塔达。”
魔王问:“王庭附近,下一次落雪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塔达:“哦……王要问今年的极寒日么,对,今年是有冬天。老朽尚未来得及测算,但大概是在两三个月之后吧。”
昏耀“嗯”了一声,目光有点虚飘。
他看了看天色,说:“知道了。”
……
别过塔达祭司之后,昏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宫殿去的。
脑子里的情绪像是被搅成了浆糊,魔王怔怔地闷头往前走,心如刀割地想:看吧,看吧,明明就是恨他的,就是想杀了他的。
还装得那么好。真是虚伪的人类,反正他早看穿了兰缪尔的真面目……
但他又突然站住,心想:不对。
昏耀闭眼用力捏了捏眉心,他从脑子里的那一团乱麻里,艰难地抽出一丝又一丝的理智,像编绳结那样拧起来,然后告诉自己:不对。
既然看到了清晰的场景,昏耀相信骨筹八成没有出错。可仔细想想,那一幕里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
首先,兰缪尔为什么要砍他的角?
那动作绝不像是留情的样子,但是假如真有杀意,一刀往他脖子上招呼就可以大功告成,为何执着于砍角呢?
昏耀皱眉歪头,半信半疑地捏了捏自己的左角,心想:再说,这玩意儿也不至于硬到被他的佩刀哐哐地砍了好几下还岿然不动吧……
要说是为了报仇故意折磨,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魔族被砍角确实痛苦。
但……
他与兰缪尔好歹也相处了七年。
昏耀的确怀疑过奴隶的真心,甚至认定兰缪尔应当恨自己。
可要说那位心肠柔软到完全可称慈悲的圣君陛下,会在仇恨的驱使下做出“虐杀”这种事,昏耀是决然不信的。
所以,昏耀恍惚地暗想,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兰缪尔其实……也并不舍得杀了他?
又或许,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他向兰缪尔求婚的时候,圣君陛下会表示当年的那些伤害难以释怀。毕竟魔王是残忍的魔王,曾经对奴隶犯下许多错误;他还有过许多合化伴侣,在神子的观念里,不干净。
那该怎么办呢?除非魔王肯舍弃仅存的左角,来自证其悔悟。
“……”
昏耀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脸上发烫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死心地拼命找补、都被砍了角还要往好的方向自我安慰的样子,实在狼狈。
可又止不住地觉得,这种推断很有道理。
要不然,骨筹带给他的幻境里,“自己”为何始终没有反抗呢?
如果真相是这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昏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极度混乱且自暴自弃地想,也不是不可以!不如说很可以!
可兰缪尔又为何会变成被魔息缭绕,浑身生满鳞片的样子?他那个身体,哪能受得了如此浓郁的魔息呢?
难道,这才是骨筹想要提醒他避开的祸根?
烦死了,想不明白,头好痛……
魔王就这样带着杂乱无章的思绪走回了宫殿。
守卫们向他行礼。昏耀哪有心思搭理他们,胡乱挥了挥手就往里走。
将要踏入大门的时候,魔王忽然听到轻灵的乐声。
是兰缪尔在弹竖琴。
他拿到礼物了,看来还蛮喜欢。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他示意四周不要出声,打了个手势让硫砂把侍从们带走,自己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慢慢地走进去。
仍然是窗口的那个位置,兰缪尔正坐在软椅上出神地拨弦,他看着天际的崖月,眉宇间有些忧思之色,看起来心事重重。
弹拨的还是那首神殿的曲子:
<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
凡有灵魂在罪孽中彷徨,便有祂升起光芒……>
换了竖琴,这首曲调果然动听了许多。昏耀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一时不舍得打扰。
他本想等听完曲子再进去,不料兰缪尔弹完这一段之后,手指上的动作却毫无滞涩地续了下去。
昏耀一愣,心想:这首曲子居然还有后续?
他从没听过兰缪尔弹过后面,一直以为是仅有一小节的短曲。
但是……
这曲调,好像……
窗边的兰缪尔依然神情恍惚,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已经多了个魔族。圆润的音色缓缓流淌在琴弦上,一节接着一节,谱成一首长歌。
昏耀的脸色却一点点冻结起来。
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过这首曲子。
那是比七年前更久的很久以前。
年轻的魔王打破封印,踏入人间。
在那阳光普照之处,他曾听那些痛恨魔族的人类唱过这首曲子。
作者有话说:
昏耀:他居然只砍我的角,他爱我!
天珀:……吾王,别太爱了。
第19章 人间-第一年之前
大光耀历898年。
被封印了两百年的魔族自深渊复出。
此时的人类,已经在光明神殿与神母的庇护下安逸了太久,王国几乎要把这个深渊之下的可怖种族遗忘。只有那些白发苍苍、牙齿松动的老者,才会不厌其烦地在孙辈面前讲起恶魔的故事。
“它们的头顶有着巨大的盘角,身上遍布丑陋的鳞片,还有尖利的爪和牙齿……但最可怖的是,这个种族有着一颗天生残忍邪恶的……嘿,听着,听着,小东西。你再哭,晚上就有魔王来把你抓走,吞到肚子里!”
“爷爷骗人!爷爷骗人!妈妈说,魔族早就被关在深渊里面啦,魔王早就死啦!”
“噢,小东西,你不知道魔王会复生吗?”
“那也会有神子大人再次杀掉它的,歌里都这么唱!”
……
风沙裹挟着血的气息,钻过土墙之间的断壁。
“复生”的魔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帐正中,他有着曳地的漆黑长尾,以及一对过分吸引视线的残角——但除此之外,他的面庞年轻,五官深邃。如果不是个生长着鳞片的异族,看到他的所有人都必然会惊叹一句英气。
此时,他正用指甲尖蘸着红墨水,在羊皮地图上画出一道血红的线——从深渊,纵横到王城。
大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哀嚎声,血味也变得更重。
那并不是在交战,而是在处刑。
自从阴冷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来,踩上这富饶温暖的土地之后,这群魔族简直像是疯了,一路烧杀劫掠,根本压制不住。
昏耀狠狠处理了一批胡作非为的士兵,小错断角,大错砍头,这才勉强找回一些军纪。
“没办法,”首领贞赞坐在旁边,“我们深渊的勇士,不像人类那样懦弱贪生,可太不怕死的家伙有时候也难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