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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9)

作者:岳千月 时间:2023-08-07 09:08 标签:强强 虐文 西幻 异世大陆

  兰缪尔只好在车厢里找了个角落躺下,他拍了拍魔王的手臂,说:“奴隶只是想起自己刚到深渊的第一年。”
  那一瞬间,昏耀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仿佛是想要阻止什么,但失败了,只能听兰缪尔把话说完:
  “那次也是因为俘虏,王还跟我生过气,是不是?”
  兰缪尔怅然舒展眉头:“如今再回忆起来,觉得恍如隔世……”
  ……
  将人类圣君带下深渊的第七年,魔王昏耀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痛苦的事实: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兰缪尔提及他们的过往,提及早年间那些血淋淋的记忆。
  昏耀并不愿意接纳这样荒唐的现状。为了逃避本心,他已经挣扎了许久,尝试了各种办法,但都无济于事。
  如今他被迫承认:没错,事实就是这样荒唐,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年对兰缪尔的每一次伤害。
  哪怕彼时他们只是仇人。
  当昏耀重新策马回到队伍的前端时,他知道接下来的这段路途,自己好受不了了。
  因为他也开始想起第一年。
  那时兰缪尔刚到深渊,本就是重伤未愈的状态,又被他以蜜金剥夺法力,灌入魔息,再加上咒文的效果,其残忍程度不亚于酷刑。
  瘴气肆无忌惮地侵入他的体内,像是火焰在永不间断地烧着他的内脏。兰缪尔差点活生生疼死过去,挨到后面几天,整个人已经意识涣散,像是被烧成一具只剩灰烬的空壳。
  而沉重的镣铐就压在他的手足上,伤口反复溃烂,血肉模糊,在单薄的粗衣上晕开一片片暗红的血迹。
  不仅如此,他还像牲畜一样被锁在魔王的宫殿后面,只被允许坐或者爬行,且必须以奴隶自称。所有前来拜见魔王的魔族途径这里,都可以肆意羞辱他,抢走他的食水,撕烂他的衣服。
  那段时间,没有一个魔族认为这位出身尊贵的人类可以忍受这样的折磨。
  他们兴致勃勃,怀着残忍而兴奋的心思,等待人类的王什么时候死去,死去的时候有多么凄惨。
  但兰缪尔始终保持着顺从的隐忍。
  他从不反抗,从不宣泄,每天都安静地躺在角落里忍痛——大部分时候,因寒冷而不得不用手臂抱着自己。
  如果哪天有了力气,他就仰起头,凝望着窗外那片黑暗的穹隆。结界散发出的光就像月亮。虚幻的月亮之上,是他回不去的家乡。
  然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生死的罅隙间熬了过来。
  并不是好转了,而是适应了。就像顽强的野草在岩缝里扎根那样,就像深渊的每一个魔族那样……
  他的身体开始适应在瘴气中呼吸、在黑暗中生存的日子。
  魔族们显然对此不满,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辱他。
  某个深夜,年轻的魔王久违地来瞧自己的战利品。
  兰缪尔衣不蔽体,正蜷缩在角落里昏睡,眉头皱得很紧,唇瓣干裂,渗着血。
  昏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又落在旁边不知被打碎了多久的食碗和水盆上,大约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踢了踢奴隶身上的锁链,让人醒来。
  兰缪尔睁开失焦的双眼,恍惚了许久才清醒。
  他仰起青白的脸瞧着昏耀,竟吃力地笑了笑,喊他:“吾王。”
  昏耀居高临下,覆盖着鳞片的面庞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神情:“后悔吗?”
  “这就是深渊,肮脏的魔族生息的肮脏的地方。兰缪尔,你不该来。”
  兰缪尔说:“我已有所觉悟。”
  昏耀:“自称。”
  兰缪尔:“……所以奴隶不后悔。”
  “何况,”他低声咳嗽着,“这本就是吾王与奴隶的交易。魔族不再伤害王城的子民,而奴隶臣服于您,说好了的。”
  昏耀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腰间解下一个铜制酒囊,扔到地上:“喝吧,蛮羊的乳汁。圣君陛下大约看不上,但你现在只有这个了。”
  兰缪尔艰难地爬过来。但寒冷与虚弱令他的手指一直发抖,怎么也拔不开坚硬的塞子。
  他努力了许久都无果。昏耀就站在那里看着,心里非但没有半点看到仇人落魄的快感,反而生出一阵诡异的烦躁。
  还没等昏耀分辨出这股烦躁的来源,奴隶停下了动作。
  兰缪尔将那酒囊冲他举了举,说:“吾王,帮一下。”
  昏耀愣了愣。
  他不太确信地皱眉:“什么?”
  兰缪尔也疑惑:“您不是想给我喝的吗?”
  “……”
  昏耀沉默了很久,表情古怪:“圣君,你的心态实在很好。”
  他弯腰把皮囊从兰缪尔手里拿了过来,索性在奴隶身边盘膝坐下:“许多魔族都在等着人类圣君的结局,大半个深渊都在赌你是先死还是先疯。有些家伙压上了大半身家,看来他们要血本无归了。”
  兰缪尔问:“奴隶也可以下注吗?”
  昏耀:“……”
  昏耀:“醒醒,你连自己都是我的,用什么下注?”
  “或许吾王会愿意借些钱给我呢?如果我赢了钱,也等于您赢了钱……”
  昏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用盛着羊乳的皮囊堵住了他的嘴。
  魔王的动作太粗暴,兰缪尔被呛得又咳嗽起来。虚弱的声音在深夜的宫殿里一直回荡。
  纵使如此,他喝完之后,依旧很诚挚地向魔王表达了“很好喝”和“谢谢您”。
  又有一个夜晚,昏耀远远地看到兰缪尔和一个魔族侍从说话。片刻后,那位侍从扇了兰缪尔一个耳光,又冲他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昏耀站在阴影里看完了全程,之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问兰缪尔和侍从说了什么。
  “噢,那位大人吗?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不料兰缪尔竟笑起来,脸颊上甚至还有夜色也盖不住的伤痕,可那双淡紫的眼睛十分清亮。
  他抬手指着窗外那轮发光的结界:“那座山崖叫结界崖,结界在深渊的别称是崖月;深渊的大地之所以会燃烧,是因为地底深处有着火脉……”
  “此外,深渊没有流通货币,魔族只以物易物。”他笑,“所以吾王上次不肯借钱给我,因为您也没有‘钱’,对不对?”
  昏耀突然问他:“地底为何会有火脉?”
  兰缪尔一愣,摇头说不知道,又挺直了身子问:“为什么呢?”
  昏耀:“你以为我知道?”
  兰缪尔:“……”
  昏耀的心情恶劣地愉悦起来:“我只是想试试,你是否会说‘因为邪恶的魔族遭到了光明神母的惩戒’……如果你说了,我就杀死你。”
  于是兰缪尔也笑了,明明这对他来说不应该是个笑话。
  他笑起来很美丽,很可爱,是被光明、鲜花与爱包围着长大的神子应有的样子。
  很奇怪,昏耀心想,兰缪尔似乎天生没有恨的能力,至少外表如此。
  他不恨任何一个人族,包括那些恩将仇报的子民。
  他也不恨任何一个魔族,哪怕此刻正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摧残。
  自从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后,昏耀虽未更多地折磨这位手下败将,但也从不阻止族人对于兰缪尔的羞辱。
  所以他想,兰缪尔至少该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
  但是也没有。兰缪尔不仅不恨他,反而常对他笑,比对任何一个其他魔族笑得都多。
  他笑起来实在很美丽,又可爱。
  很快,昏耀习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瞧瞧自己的战利品。深渊处处都是血腥味,只有这个人像是一汪清凉的泉水,无论是用于醒脑还是镇痛都合适,也很舒适。
  但这种当时还略显难以启齿的享受,以一种昏耀万万没想到的方式宣告了终结。
  “吾王。”
  那个晚上,兰缪尔对他说,“奴隶听说,您刚刚平定了一场叛乱,明日将要处死所有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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