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119)
“嗯?” 关灵道哑口无言,有这回事?
计青岩的眼波流转:“非要脱我的衣服。”
关灵道捂住脸。
就因为如此,计青岩和宋顾追才总觉得他是个登徒子?冤枉,冤枉死了。那不过是无意识地想要亲近,怎么就变成这么不堪的事了?
计青岩沉吟了片刻,用手抚了抚他鬓边的头发:“你在花落春的古画中见到了什么?”
关灵道一点不漏地将古画中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两人一起沉默。
老师父是前上清的掌教,他们若也是前上清的人,如此说来关灵道便是老师父的儿子了。当时传承有动,惊动了上清宫,却不选灵根、气运都千载难逢的七宫主,偏偏选中了名不见经传的萧潇道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害得上清宫四分五裂,一夜尽丧?
关灵道有句话不敢说出口,心头不安,目光有些迷茫地望着地上。
“怎么了?”
关灵道低声道:“师父,萧潇道人恨我如此,会不会是我做什么事得罪了他?”
“就算如此,你已经死过一回,他也不能再赶尽杀绝。”
“我老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
“嗯。”
计青岩沉吟着,微微蹙起眉:“他说,其实,他也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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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多年前的深秋,寒风刺骨,沉沉迷雾,下过雨不久,脚下随便踏一步都是水,上清宫里十步开外便什么也辨不清楚。
老宫主的脚步趔趄,轻晃着走在山间小路上。
脚底下的水有些异样,四周隐约散着若有似无的腥气,水中夹杂着淡淡的血丝,不紧不慢地流淌过来。他瞬时间清醒了不少,心中一惊,双手袖子一推,浓雾被那灵气推着散开,他猝不及防地怔住。
眼前正是最惨烈无比的景象,弟子们的尸体杂乱地堆在一起,血水横流,雨水顺着垂下的手指滴落,天地阴沉,静悄悄的。
他心中急痛,挣扎着飞在空中,灵气紊乱,气海间顿时一阵痛彻入骨的剧痛。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老的、少的、看不清面孔,也分不清楚是谁,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他气力不支,自空中重重地摔落下来。
闭关三十六载,前天早上已到冲关时的紧要关头,忽觉灵气横冲直撞,在体内混乱游走,只把他的经脉冲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他吐血不止,心知自己危在旦夕,动辄身亡,连忙凝神打坐,不敢乱动。
不多时,他将一只深红色的虫子从体内逼了出来。
有人暗算他,还是亲近之人。
这虫子名唤嫒,专爱在道修的经脉之中生存,依附吸取灵气而活。虫卵小如米粒,随风而散,碰到人的肌肤便能无声无息地钻进去,平时没什么害处,也察觉不了,但在冲关的紧要时刻却足以让人丧命。
全身经脉险些被这东西弄得尽毁!
打坐三日,他终于勉强把命保住了。心里面早已经在担心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想一出来,却是如此惨烈的场景。
惨淡的雾笼罩着山头,活像是人间炼狱。
他急步而行,尸体混杂交叠,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杀了,只是满心的焦急怨愤。转过山头,树上挂着两个人的尸体,衣衫被雨水浸得湿透,却是互相以剑穿透而死,老宫主泪眼婆娑地在那树下停下来。
双目没有光彩地大睁,冷冽慑人,一个是他的徒弟四宫主,一个却是他文武双全的长子。
不错,老宫主有两个儿子,全都是资质罕见的魂修。一个静如处子,心细如发,容貌气质少有人及,一个却是终日风花雪月,在师父身边不离半步。
他的嘴唇哆嗦着,把冰冷的尸体从树上抱下来。
许久不见,徒弟跟儿子竟互相残杀而死。他们两个不是感情极好?
他抱着尸体蹒跚而行,雨滴凉透,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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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灵道沉默着,胸口起伏。
“后来呢?”
“前上清无有一人活下来,前前后后成了一片死山,环山的阵法也被人破坏殆尽。他把自己的儿子葬了,不愿留在这伤心之地,离开上清走了。不想过了几十年,无人搅扰,山间的灵气自行修复了阵法,上清宫反倒是不能随意进出了。”
关灵道心头涌动:“老师父有没有说到我?”
计青岩把脸靠在他的肩上:“老师父看到上清灭亡,一心只想寻死,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乃是在寻死之前遇上了一个人,答应了他一件事。”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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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尸体堆里疯了似的翻着,头发四散凌乱,双目赤红。周围静得只听见簌簌风声,眼泪混杂着血从脸上滴下来,老宫主咬着牙,口中发出怒不可遏的呼声。
谁杀的,是谁杀的?
倒塌的山石间传来轻微的喘息声,老宫主的心一痛,双手拉着几丈宽的石头往后一掷,侧耳听了听,埋在底下的呼吸声更是清晰。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不能再动用灵气,挽了袖子将地上的石头捡开。
有人在,有人还活着。
焦急地把最后一块石头掀开,他的动作顿住,眼眶顿时一酸,抚着双目走上去。
地上一片赤红的血痕,分不清是谁的骨头,是谁的血,碎得难以拼凑。两颗头颅靠在一起,一个满脸含笑,仿佛已经早就心满意足地去了,另外一个歪在他的肩上,双臂收拢,身上的白衣早已染成血红,似还在自身后抱着他。
老宫主蹲了下来。
找寻许久的小儿子,终于找到了,却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师父……” 男子的声音微弱。
“死了?” 老宫主的泪水落下。
“嗯。” 男子的手指缓缓动着,在地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临死前欢喜而去,总算不曾化作邪灵。】
“什么……邪灵?”
男子许久没有动静,闭上眼像是没了力气,又扬起嘴角。
【他心思简单,欢喜而去……】
临死前了无遗憾,欢喜而去,来世必定是个爱笑的性情。
老宫主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他能死在你怀里,自然是欢喜的。”
男子听了睫毛微动,握着少年的手发紧,嘴唇又是动了动,忽得眸光一黯,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老宫主捂着双目,一声不响地半跪在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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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灵道只觉得心头痛得难以消散:“老师父究竟答应他什么了?”
“没说。” 计青岩摇头,缓声道,“只不过,他说答应人家的事已经做到了,如今心愿已了,也该离开了。”
关灵道许久没有说话,抬头而望。师父的眸色温温柔柔,像是细雨洒过心田,不说什么,关灵道却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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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与他……来世会忘记一切,对面不识。弟子恳求师父,将来把他送到弟子身边。】老宫主低着头,轻抚两人靠着的头颅,柔声道:“你放心地去,将来不论天涯海角,为师必定把他送到你身旁。”
第144章 主线剧情
就在说话的时候,忽闻外面有些动静,隐约听见院子里脚步声杂乱,石敲声有些着急的声音传来:“花家主三思,家主身上的伤还没好,况且萧潇道人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要是出去——”
什么,要走?关灵道披上衣服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花落春换了一身衣服,脸色发白,腰上系一条白色缎子,渗出点点梅花般的鲜红血迹来。石敲声道:“花家主清晨醒来,说花彩行出了事,非要现在去寻他。”
花落春不言不语地只是往外走,忽得站住了一握腰,白缎子霎时染得通红。石敲声赶紧走上去扶住他:“伤了要害经脉,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家主三思。”
花落春闭着双眼喘息,额头渗出点点汗珠来,双腿打颤,实在是站不住。院子里的人都不知如何劝他才好,计青岩低低地说:“那幅画在花彩行手里?”
花落春的双眉一蹙。
“花彩行真要出了事,现在去也无济于事。” 计青岩又道。
石敲声道:“家主受伤,心思不宁,夜里做噩梦也在所难免,未必就是真的出了事。”
“这是哪里?” 花落春闭着眼问。
卢夜生早已披上衣服走了出来:“九天山西北二百里远的商贾家中。”
狡兔三窟,卢夜生为任关翎效力十数载,早已经悄悄在南北朝暗中买下了不知多少可以藏人的地方,有人迹罕至的山洞,有名城的商贾富户,有人来人往的妓院青楼,有清净雅致的寺院道观。归墟神宗就算再神通广大,却也比不上魂修精通躲避之术,想要立刻在这茫茫人海中把他们搜出来,绝非易事。
“花彩行在哪里等着你?” 计青岩忽问。
“北朝。”
众人暗暗互望一眼。计青岩、关灵道和花落春逃脱,萧潇道人必定是怒不可遏,夜里只怕已经将附近的深山里翻了个遍。但是临近虽危险,花彩行却人在北朝,隔着甚远,现在不该出事。花落春焦虑难忍患得患失,着实不好办。
院子里正安静着,忽听计青岩又说:“我正想北上,顺便去把花彩行找回来,花家主安心静养。”
花落春睁开了眼看着他,满脸都是不服焦虑之色,嘴唇青白,想要说什么反驳的话,却力不从心地只是气喘。
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南北朝通共剩下不到三个能与萧潇道人抗衡的人,花家主要是死了,我们将来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关灵道转过头,声音暗哑,似是还未能从疲倦中恢复,说话的人正是将他送过来的云洛真。
花落春皱着眉不说话,又不情愿地望向计青岩:“你不怕死呢,现在去北朝做什么?”
计青岩不语。
花落春见他不答,不答也就算了,从怀里取出几道白色的符来:“这是我花家专为传递消息之用,千里之内只要烧了,花彩行就知道你在哪里。” 说着将计青岩叫道身旁,教了几句使用之法:“找到之后便带他来见我。”
关灵道一直没说话,等到花落春回了屋才站在他身边,问道:“师父要北上?去哪里?”
计青岩不声不响地回了屋,低低地说:“岑家。”
“去岑家做什么?”
计青岩似有心事,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我前世的修为高不高?”
关灵道想起那古画里的白衣男子,笑了笑:“据说是千年难得的根骨,又加上有罕见的仙运,即便成仙也不奇怪。”
这么个几百世里才能轮到一次的机遇,却因为护着他而丧命,这么没有了。老师父之所以觉得对不起这徒弟,觉得可惜,只怕就是因为如此。
“我三岁多的时候,在岑家后山里寻到了一柄长剑。”
“什么长剑?”
“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侯在空中飞了起来。”
听说当时长剑在手,剑气控制不住地勃发,乱石崩裂,在他身边便成一道漩涡似的石流,高至十几丈,把个三岁的孩子托在空中,谁也接近不了。带着他去后山玩耍的岑家子弟简直吓傻了,慌乱中被剑气扫得浑身受伤,晕过去,几个月后才能下床。
这长剑也是奇怪,别人动他没有什么,唯有计青岩触到的时候才有动静,偏又无法驾驭,几次都以剑气伤了身边人。岑诉秋知道事有蹊跷,叫人把剑收起来不再让他碰。长大之后开始修行,他不用剑便时常伤人,岑诉秋更是不肯让他再碰这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