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188)
天啊。
拉斐尔简直感到了恐惧。
和那种面临着死亡不同的恐惧,来自费兰特的爱浓烈得不掺杂利欲,就像是寒冬里突然出现的热气腾腾的火炉,怕冷的猫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的东西,因为太好了,所以疑神疑鬼地觉得害怕,一定要踢翻火炉、熄灭火焰,才能在灰烬的余热里安心舔舐自己的皮毛。
在古怪的恐惧的驱使下,拉斐尔心里升起了一种扭曲的破坏欲,他想要杀了费兰特,想要破坏这种让他战栗的情绪,想要远远地逃开……又想要满足费兰特的一切愿望。
这太奇怪了。
拉斐尔困惑地想,他现在心里想的东西,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不过拉斐尔不是会对恐惧屈服的人。
年轻的教皇终于抬起手,他将复杂陌生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露出妥帖的笑容,揽住费兰特的后颈,将他往下拉——青年配合地深深低下自己的头,麻木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获得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吻落在他的眼皮上,像教廷总是栖息的白鸟翅膀下最细嫩的绒羽,软软地刮擦过皮肤,留下令人眷恋的温度。
费兰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没骨气的东西,因为他居然觉得,既然拉斐尔愿意这样亲他,是不是代表着他并没有被圣父完全抛弃?
“你想要什么?”费兰特抓住了拉斐尔的袖子,教皇的袖子宽大柔软,垂坠下来的样子也很像白鸟收拢的翅膀,“我能给你什么?”
外人眼中冷血、残忍的仲裁局局长用祈求的语调询问自己的圣人。
“请不要抛弃我,”他哀求,“我会很听话。”
“请您允许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悲哀。
“请您允许我爱你。”
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费兰特忽然有些唾弃自己,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就总是在祈求拉斐尔,他对他许愿,如同对圣主祈祷,而戴着冠冕的君主没有一次拒绝过他。
多么卑劣的信徒,和他慈悲的圣人。
费兰特,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他在心中暗暗地想,但是没关系,他只要生前的喜悦。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从未拒绝过他的圣人再一次将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和之前每一次原谅他、满足他一样,用平稳的语调说:“我允许。”
教皇卧室的地毯是从遥远南方运送过来的,这种昂贵的织物来自沙漠连天的炽热国度,以骆驼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国家还停留在原始的部落文化阶段,因为土地和资源的贫瘠,没有人愿意浪费精力去侵略他们,这也使得他们安安生生地发展到了现在。
不过连绵的黄沙和昼夜恐怖的温差催生出了最好的织物,这种用最为柔软的驼绒混合着羊毛编织出来的商品有着极其奢华绚丽的图案,柔软的手感、丰富的色彩和扎实的印染技术让它们成为了行销叙拉古半岛的畅销货物,就连教皇的卧室都不缺乏这种漂亮舒适的毛毯。
但在这之前,拉斐尔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感知地毯的细腻柔软的纹理,脊背下面压着脱了一半的长袍,绵软的羊毛织物剐蹭着后背的皮肤,哪怕是再软的触感,都能引起他的战栗,薄薄的汗蹭在羊毛上,不吸汗的织物反馈给他古怪黏腻的感觉,让拉斐尔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却正好被费兰特抱个正着。
青年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俊美到邪气的脸上还带着水痕,一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眶通红,分不清是刚才哭得厉害留下的泪,还是体温过高引起的潮|热。
高大的青年伏在拉斐尔身上,用力拱着他的颈窝,用牙齿咬着他的耳垂,像一只渴望亲近主人的大型犬一样热情地舔吻着拉斐尔裸|露的皮肤,常年用来握住短剑和匕首的苍白手指抵着拉斐尔的腰,在那里略微丰腴的皮肉上按下去,立刻就有淡淡的粉从指尖晕出来,像蝴蝶贪婪地啜吻着花朵的甘蜜。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滚烫热烈地贴着皮肤,催生出晶莹的汗水,顺着蜿蜒起伏的沟壑向下流淌,拉斐尔咬着牙将呻|吟闷在喉咙里,有着深蓝眼眸的青年脸上还是带着委屈的哭脸,好像只要拉斐尔说一句重话他就要掉眼泪,但他的动作却像狼犬一样又凶又狠。
拉斐尔在迷迷糊糊里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总有一种自己被哄了的感觉,他伸手抓住费兰特的发尾,被薅住头发的青年低着头看他,爱怜地亲亲那双神志有些涣散的淡紫色眼睛——这是在年轻教皇身上绝少看见的神态,雪白的脸泛着潮热的红,淡色的唇被费兰特亲得红肿莹润,一双傲慢冷淡的眼睛茫然地半睁着,像骄傲的猫终于心甘情愿地被抱住,摸软了肚皮。
费兰特将手指穿过拉斐尔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心里为自己这种行为感到了隐秘幼稚的喜悦,眼里含着空濛水汽的教皇蜷缩在他怀里,仰着一张泛着汗的脸看他:“你会永远忠诚于我吗?哪怕是付出你的生命?”
“我会。”费兰特贴着他的耳朵说。
男人意乱神迷时的誓言是最不可信的,拉斐尔无声地笑了一下,但这能成为他以后握在手里的把柄,如果费兰特背叛他,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杀了他,而不必像今天这样有着莫名其妙的愧疚和不安了。
费兰特的手从拉斐尔脊背上滑下去,摸了一手潮湿的汗,他怕拉斐尔受凉生病,将累得犯困的教皇抱到床上,裹在被子里,拉斐尔一接触到床就自动将自己团了起来,费兰特抱着对他有求必应的圣人,像是一无所有的乞丐抱着自己唯一的珍宝,贴着对方的头顶,很快听见拉斐尔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悠长。
随着亚述战况的胶着,从翡冷翠和加莱送往罗曼的信件都增多了,作为中立国的罗曼成了双方都不遗余力拉拢的对象,桑夏女王承认了拉斐尔对亚述的统治,但她没有向翡冷翠提供任何战争支援,那么在加莱看来,这就是一个可以争取的盟友。
女王周旋在两个国家之间,不表态也不宣布立场,态度暧昧而模糊,显然是决心在这场混乱里再观望一段时间,为罗曼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她很清楚,这样的观望不可能持续太久,如果真的等到亚述胜负已分再选择胜利者站队,那么这样的表态不仅廉价而且恶心,无论在加莱还是翡冷翠那里都会留下过于恶劣的印象。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和加莱站在一起。
亚曼拉女王的死直到现在还被世人认为是战场上的意外,没有人将这位伟大女王的死与她的好女婿联系在一起,这就像是一个吊诡的秘密,拉斐尔知道真相,桑夏知道真相,弗朗索瓦四世猜到他们知道了真相,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地装着傻。
这是一个没有证据的指控,触目惊心的真相只能成为口耳相传的秘闻。
在没有能力彻底将敌人踩在脚下的时候,就不要愚蠢地去挑衅他——这是亚曼拉曾经教育桑夏的东西。
但她觉得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年轻的女王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来自翡冷翠的信件,她的兄长从远方寄来了问候,而她的回礼则是母亲生前遗留的一些珠宝。
这是年轻女王的一点恶趣味,她总觉得自己的兄长长得太好看了,这样的美貌没有珠宝的修饰实在是太过于可惜,亚曼拉留下的珠宝有很多都是亚述风格,那些线条粗犷野性、用大块的红蓝宝石和翡翠镶嵌的首饰男女皆宜,戴在拉斐尔身上应该会让他像是长生天神明遗留在人间的孩子。
收到珠宝的拉斐尔有些哭笑不得,迟疑了很久,还是选择了一件不那么醒目的手环戴上了。
看着这些东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去问费兰特:“卡珊德拉夫人有向亚述送过什么东西吗?”
不是他心血来潮关心雷德里克的私事,而是费兰特之前提起的隆巴迪枢机,似乎和克劳狄乌斯家族有那么点关系,这位枢机之所以能从一个破败小教堂爬上高位,也离不开庞大的资金支持,在他学会自己用各种手段剥削敛财前,克劳狄乌斯家族曾经赠送给他一笔钱,很多贵族会这样大范围地撒网,做投机生意,只要其中一笔生意能做成,得到的回报就将是千倍的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