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204)
女王在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脱下戒指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并将这份厚实的羊皮纸递给了自己的女官。
侍奉在女王身边的女官双手捧着羊皮纸,将它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弗朗索瓦。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弗朗索瓦微笑着道谢,当他想要伪装起来讨人喜欢的时候,他会比最正常的人还要正常许多,“加莱永远铭记罗曼的友谊,作为我个人,我也希望您的光辉能永远照耀这片丰饶的国度。”
女王微微抬起了脸,将视线从那份羊皮纸上移开。
比海洋更为湛蓝的眼眸平静深邃,金棕色长发盘卷在脑后,用王冠束住,在某个瞬间,她和那位武士女王无限地重合了。
年轻的女王用低柔的嗓音感谢了弗朗索瓦的祝福,而后轻声说:“我也希望您能够夺回原本属于您的一切,恢复作为君主的荣耀。”
皇帝带着他的扈从离开了这座奢华的宫殿后,一直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的女王才耳语般补上了后半句话:“……那样我才能在你最快乐的时候砍下你的头颅,让你知道什么是身处地狱的滋味。”
打下一个国度并不是开始统治的起点,除了使用强硬手段清扫小股盘踞在城市里的叛军外,拉斐尔开始重新建立统治体系,试图将亚述拉入正常的轨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亚述陷入战争已经太多年了,人们早就忘记了应该如何在一个正常的统一国家生活,想要教会他们不要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已经足够困难,更不用说让他们信任一个新的统治集团。
拉斐尔为了拉起一个能够运行的政府机构绞尽了脑汁,他当然不可能把所有职位都留给从教皇国带来的人,这会给亚述当地人带来极大的反感,而从亚述当地选择职员又着实困难——长久的战争和落后的教育让贵族之外的平民都缺乏逻辑思考的能力,甚至在贵族中,认字并且能流畅书写文书的人都是少数。
所以在这之前,拉斐尔还要先建立一些教授文字和逻辑的学校,速成官员。
在这千头万绪的纷乱事务中,唯一的好处就是,通过战争,拉斐尔在亚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话语权,没有人会否认他的决定,哪怕他的决定实在听起来匪夷所思。
于是他的政令以无比顺畅的速度在亚述铺开,手段强硬的君主推翻了亚述腐朽落后的贵族和奴隶制度,以近乎凶悍的方式强行拖拽着亚述直接迈入了另一个新的文明阶段。
他命令人们在各大聚居地建立城市,各个大城市之间要铺设供蒸汽列车行进的轨道——这在亚述是前所未有的,这里的人们习惯于驾驭马匹,他们在马上就像在地面上一样快活自在,而习惯于游牧的民族也不那么在意一个固定的居所,他们的城市相当原始和简陋,可是没有人会去抗议这些决定,这个古老的国家正在一个人的指挥下迈开大步奔向黑海对岸那些先进国家的今天。
地上神国的君主禁止一切矿产的出口,亚述丰富的资源在多年后第一次全部用于自身,高大的墙壁、蜿蜒的轨道、宏伟的城池逐渐在广袤的平原上出现,带有雄鹰和鸢尾的旗帜在城头竖起,雪白的蒸汽在山脉间喷吐,蛮横地黏合起了这个国度的伤口,推着它前进。
这些工程并不是短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拉斐尔在亚述停留了七个月,直到加莱的战火烧得如火如荼,他才放下这些刚开头的事务,返回了教皇国一次,短暂捡起了身为教皇的职责。
离开了翡冷翠近两年,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时间迈入了教历1085年,拉斐尔二十八岁,这是他前世未曾活到的年纪,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新的开始。
教皇的马车驶入翡冷翠的大门,簇拥在街道两旁的人民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和喜悦,亚述的统一意味着教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一个真正的地上神国的建立!这是多少信徒到死都无法得见的景象!而圣西斯廷一世——他做到了这前人未有的伟业!他由此可以获得“拓土者”或者“奠基者”的头衔,这个头衔的上一个拥有者是在翡冷翠放下基石的圣利亚,无论如何,他的名字注定被记载在教廷最为显赫辉煌的那一页上,被后世永远地膜拜!
教皇的冠冕上有了象征亚述的明珠,如果拉斐尔不对此做出切割,那么亚述的王位将和教皇的宝座合二为一,可以想象到日后教皇宝座的争夺将会是多么血雨腥风。
拉斐尔推掉了所有接风的宴会,但还是批复了所有宴会的支出,尽管没有主人的出席,翡冷翠今夜注定整夜灯火通明,广场上再次摆出了允许所有人参加的宴席,比他加冕时更为庞大的宴会在各处召开,和当初教皇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不同,拉斐尔已经不需要为这些支出焦头烂额,但要说多么开心……似乎也没有。
年轻的教皇拒绝了所有会面的邀请,他蜷缩在宽大的缎面椅里,静静地抽掉了两管烟,任凭药物将他带入久违的空白梦境,在梦境里无处不在的细微海浪和飘渺歌声里,他终于获得了一年多来第一个平静的睡眠。
第120章
风暴之心(八)
拉斐尔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雨水坠落的沙沙声像毛茸茸的被子和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流,将他温柔地包裹住,年轻的君主放松地闭着眼睛,难得放任自己在半睡半醒的舒适里又沉迷了一会儿。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从舒适的温水里拔出来,才发现外面真的又下雨了。
他从亚述返回时那里正是旱季,雨水匮乏,河流水位下降明显,拉斐尔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雨水了,他闭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儿下雨的声音,想着亚述那边新建的蓄水池工程进行到了哪里,又想到外面正在举办露天宴会,不知道市政厅有没有准备防雨设施……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拉斐尔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正无声凝视着他的尤里乌斯。
不知道秘书长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坐在那里看了多久,在拉斐尔忽然睁眼时,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让拉斐尔清晰地看见了他放空的眼神里近乎深沉的某种东西。
拉斐尔在触及到那双眼睛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避开了,本能比理智更先一步地退却,就像是被滚烫的火灼烧了一下皮肤。
等他若无其事地回头,尤里乌斯也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仿佛刚才的回避并未发生,那一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幽深的裂隙再次被两人默契地掩盖上了。
“你用了波利给的药?”
“外面的聚会还在继续?”
他们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拉斐尔抬起下巴,示意尤里乌斯先回答问题,秘书长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还是退了一步:“……市政厅把去年储藏的油布拿出来,在广场上撑了连排的天顶,市民们积极性很高,并不愿意离开,如果你现在想去大露台上露面,还能得到整个翡冷翠的欢呼。”
拉斐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尤里乌斯盯着他,眼神在桌面上那支象牙烟管上扫过,忽然想起自己进来时拉斐尔全然不知地沉睡着:“你抽了多少烟?”
拉斐尔一怔。
尤里乌斯皱眉:“波利开药的时候说过,这种药物有很强的成瘾性,而且里面还有用作麻醉剂的毒药,要求你一天最多只能抽一管,在亚述的时候我管不到你——费兰特没有提醒你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拉斐尔的脸色怪异地扭曲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提醒了。”
那可不仅仅是“提醒”,相较于这个温吞的词汇来说,费兰特所做的不可明说之事大约会让现在还心平气和的尤里乌斯直接暴跳如雷,那位出身下城区且在玫瑰花房度过人生最初几年的仲裁局局长在某一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甚至于过分地有创造力了。
拉斐尔强行将那段回忆驱散,若无其事地举起一根手指,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尤里乌斯:“只有一管,我发誓。”
尤里乌斯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然后伸出手,虚虚地握住拉斐尔的手指,以一种拉斐尔随时能够挣脱的力道:“你知道,我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