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86)
阿斯塔西尼亚视线凝固了一瞬间:“哦,这个……这只是我伟大真理发现道路上的一个附属品,不足为道,如果你有足够的智慧,就应当知道我刚才跟你说的才是几个世纪以来的真理!被教廷隐藏着的绝对真相!”
拉斐尔用力咳嗽了几声,强行打断了她的话,在阿斯塔尼西亚狂热发亮的眼神中,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冷静地问:“女士,您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女人本能地反问了一句,神情很茫然。
拉斐尔和费兰特同时叹了口气,对视了一眼。
费兰特说:“您面前的,是翡冷翠及教皇国之主,神在人间的代行者,牧守虔诚者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冕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阿斯塔西尼亚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凸鼓得像是鱼眼,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喜剧式的静默。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简直不能想象人有这样优越的弹跳能力,女人灵活得像是一条水蛇,敏捷得像是一只黑猫,哧溜一下就越过了拉斐尔,在谁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向开启的大门。
拉斐尔:?
费兰特:?
两人呆呆地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软椅,表情异彩纷呈。
最终,拉斐尔哭笑不得地伸手捂住了脸,提高了声音:“把她弄回来!”
周围的修士们都动了起来,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将试图当面逃窜的阿斯塔西尼亚逮了回来按在椅子上。
这回她的待遇就没有上次那么好了,两名修士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按住这个活跃分子。
发现跑不掉之后,女人愤怒地瞪着拉斐尔:“骗子!你们这些虚伪的骗子!你们用粉饰过的谎言去欺骗无知的民众,擅自篡改神的旨意,去实现你们自己贪婪的野心,你们亵渎了至高的神!”
她唾沫横飞地咒骂着教廷和教皇,恨不得以一己之力挑飞整个教廷,连带着横扫整个翡冷翠的神职人员,将所有教义都撕碎了冲进粪池里,眼看着她越说越起劲,脸颊上涌起了潮红的晕,蓝眼睛如同着了火,拉斐尔深吸一口气:“女士,如果您不想因为擅自挖掘他人尸体,以亵渎尸体罪入狱的话,最好在我耐心耗尽之前闭嘴,按照你对那些可怜人做的事情,瓦拉多广场前或许需要为您竖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火堆。”
阿斯塔西尼亚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脸色也变得五颜六色起来,过了好一会,闷闷地应了一声:“噢。”
显然,这位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女士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在法律上并不合规。
既胆大,又识时务,能屈能伸的程度令人咋舌,看起来疯疯癫癫,实则清醒理智。
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
拉斐尔再次将绘有人体图画的那一页朝向她,简洁地说:“关于您在乱葬岗做的那些事情,这里的人民也有所猜测,只不过他们还没有这么狂野的想象,而只是以为您在研究什么巫术,事实上这两者的刑罚都是火刑,如果您不想以后被突然检举揭发,就请在适当的时候在适当的话题保持缄默。我来这里找您,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您应该知道翡冷翠上半年的那场大疫病?”
阿斯塔西尼亚从鼻腔里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您在其中提出的一些医学发现,经过我的医生们研究,认为非常有价值,所以我希望您能前往翡冷翠,成为我的私人医学顾问,协助我的医生们创建翡冷翠医学院,到时候,您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这些,而不用偷偷在晚上去乱葬岗……偷窃那些可怜人。”
阿斯塔西尼亚猛地抬头,用力大到快要拧断自己的头:“你说真的?”
拉斐尔并不在意她的无礼,宽容地说:“我从不说谎。”
女人谨慎地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成交。”
拉斐尔惊讶地发现,这个面貌坚硬锐利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种独特的飒爽气质,这种气质让她瞬间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具备了某种古典油画里女战神似的智慧和无往不利。
“看着吧,没有了女人,你们什么都不行。”阿斯塔西尼亚傲慢地仰着头。
躲在凸肚窗后卢克蕾莎看着这一幕,纤细的手指用力地抓着书的封面,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丑陋的、衣衫不整的女人像是在发光。
未来的史书上将为这一次见面留下详细记载,被称为现代医学之母的阿斯塔西尼亚,一个出身贫民,连姓氏都没有的女性,是如何在这个混乱阴翳的时代撕开属于自己的天空的。
她是一位坚定的女权主义者,是最早的女性运动发起人,她以她在医学上的天赋造诣拯救了无数的人,是第一个系统地对人体进行解剖研究的医生,也是第一个尝试建立系统化现代医学体系的医生,她的研究极大地降低了女性在生产中的风险,摒弃了原始的信仰式的催产方法,而采用了更为科学的助产方式,大大提高了产妇和婴儿的存活率,因此尽管她一生未婚未育,也被称为“我们的母亲”。
她以一己之力证明了,女性在任何领域都能散发出不逊色于男性的光辉,彻底将“男性的附属品”这一蔑称踩在了脚底,在她的同时代和之后,有着同样才能的女性开始不断涌现,她们的光辉在整个历史长河上是如此微弱,但这些微弱的光点连接起来,就足以照亮天穹。
翡冷翠广场上建立起了她的个人雕像,短发长裤的女人目视前方,手里捧着记录本,肩上披着单薄的长袍,轮廓刚硬的脸上带着骄傲的微笑,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永不停歇地奔走在从一个病房到另一个病房的路上,青铜的底座上刻着一句属于她的个人名言,这句话因为违背教义,在她死去五十多年后才因圣西斯廷一世留下的遗嘱现世而被刻上去。
——女性创造了女性,女性要成为女性。
哒哒哒,一个独特的新角色哈哈哈哈,我还挺喜欢阿斯塔西尼亚的嘿嘿嘿,尝试塑造一个从未在任何文里看到过的人设,希望大家喜欢!
最后一句话的灵感来源于波伏娃的“女人不是天生就是女人,而是被造就的”,太精辟了。
但是“女性要成为女性”里的“女性”,阿斯塔西尼亚所定义的女性是睿智、勇敢、刚强、独立的,和当时大众印象中贤惠温柔完全为家庭奉献的女性有出入,不能说谁好谁不好,请放在文中的时代背景下解读。
第53章
黄金衔尾蛇(三)
目送着阿斯塔尼西亚被几名黑衣修士送上前往翡冷翠的马车,拉斐尔感觉自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这个女人高亢激昂的感慨:“……神赐予每个人一样的器官和构成,多么美妙的造物!我们生而平等!”
生而平等。
拉斐尔无声地笑了一下。
多么天真的愿景。
但是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人落在贫民窟的泥泞里为了一口硬面包付出半条性命,而有人却可以在雨天欣赏水滴落在花瓣上的美感,就着壁炉品尝海岸对面送来的新茶。
剥离了姓名、财富、容貌和地位,穿过生死的门站在神面前接受审判时,每个人都同等地高贵,可是人间却满是衡量高低的天平。
费兰特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隔着窗户看向中庭远去的人群:“真是一个独特的女人。”
拉斐尔轻声说:“是啊,她活在这个时代是一种悲哀,但这个时代却应该为了拥有她而感到狂喜。”
费兰特惊讶地问:“您对她的评价这么高?”
在费兰特看来,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满嘴胡言乱语的疯话,如果不是教皇在这里,他绝对会把她送进修道院好好接受教育。
“一个极致虔诚的狂信徒,一个极致蔑视宗教的渎神者,”拉斐尔若有所思地说,“但她只信仰自己的神。”
这非常有趣,阿斯塔西尼亚的灵魂是他从未见过的存在,无比的自由、独立,哪怕是他本人和尤里乌斯、桑夏等接受过这个时代最高等级教育的人,都无法保持这样绝对的独立性,但是阿斯塔西尼亚做到了,她的一切思想都是目睹了现实后经过自我判断而形成的,哪怕其中有混乱矛盾的部分,那也是因为她的学识水平不足以解释那些现象,所以不得不投入神学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