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137)
西宁城里客栈多,选择也多,真正往来送军报的那些斥候反而不会住到这里,直接就进军营了。因此投宿到驿馆里的人就显得没那么多了。至少他们一行人进来半天,除了赶上来跟樊锵寒暄的驿丞,就没见过一个客人。
驿丞是个中年人,一脸和气的指着楼梯给他们看预留的客房。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少年,看他穿衣打扮,似乎是在驿馆里做杂役的。
大约是樊锵等人身上杀伐气重,小杂役有些紧张地跟在驿丞身后,恨不得躲起来才好。
秦时看了他两眼,觉得这还是个半大孩子,要搁在他们那个时代,也就是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说不定放了学还回家找家长撒娇呢。到了这里,却已经开始早早的谋生活了。面对贵人战战兢兢,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恐怕连命都没了。
秦时看见他,就觉得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简直太幸福了。
秦时朝着杂役招了招手。
杂役连忙走过来,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客,客人有什么吩咐?”
秦时其实没什么事要他去做,只不过看他跟在驿丞身后的样子有些可怜罢了。他摸了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很和气的说:“劳烦小哥送些热水上来,我要给它洗个澡。”
秦时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小黄豆。
杂役一看见小黄豆,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小黄豆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在看他,四目交投,它还很友好的冲着他啾啾叫了两声。
杂役之前还吓得发白的小脸上,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他忙不迭地点头,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小黄豆两眼,喜滋滋地跑走了。
驿丞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仍然端着一脸和气的表情点了点头,便带着樊锵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上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顺着楼梯走下来了。
走在最前方的樊锵就停下了脚步。驿馆的楼梯并不宽,他们人又多,就这么走上去,倒显得好像要逼着别人给他们让路似的。
他身上虽然有个四品都尉的军职,但行事一贯低调,也没多想,就停下来等着楼上的人下来再说。
楼梯转弯处露出了两双男人的腿脚。
干干净净的乌皮靴,小口裤子。看似普通,但秦时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了,只看他们衣服干干净净,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是普通行商。
很快这两位客人就从楼梯转弯的地方走了下来,是两个面皮白净的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短打也遮不住满身的书卷气。
秦时觉得他们像是那种故事里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这两人一露面,见楼梯下面等了一堆人,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连忙拱拱手,带着同伴快步走了下来。
大约站在前方的樊锵等人身上都极有气势,这两人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只是微垂着视线快步下楼。待他们走到最后两三级楼梯的地方时,走在前面男人下意识的抬头朝外看。这一抬头,视线恰好撞上了走在樊锵身后的魏舟。
他的面孔朝向驿馆大门的方向,秦时走在魏舟身后,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的眼瞳骤然一缩。但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步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秦时若有所思。
他以前上过刑事课程,分辨得出那个人在看到魏舟的一瞬间,不断变幻的微表情:意外、惊讶、畏惧、兴奋。
秦时虽然猜不透这些情绪所为何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认识魏舟。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看见魏舟的时候毫无反应,但他从秦时身边走过的时候,却看见了被秦时抱在怀里的小黄豆。
这人顿时两眼发光,流露出一副垂涎的模样。他只顾盯着小黄豆,脚下的路也没留意,险些平地摔一跤。还好一旁的驿丞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免去了当众摔一个大马趴的尴尬。
秦时从他狼狈跑走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就见魏舟的袖子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他刚才似乎也在转身看那两个人。
秦时又去看贺知年。四目相对,贺知年微微点了一下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秦时,“……”
其实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传递什么信号呢。
稍后,当他们各自回到客房之后,秦时就发现贺知年开始套杂役的话。
杂役是上楼来送热水的。秦时把木盆放在地上,试了试水温——太凉不行,但也不能太热。小黄豆毕竟不是人,它只是爱玩水,但不喜欢太高的水温。
小黄豆知道这是给它预备的洗澡水,兴奋的啾啾叫个不停,两只小爪子围着水盆踱来踱去。秦时刚把手从水盆里伸出来,带着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小黄豆就像踩了弹簧似的窜了起来,扑通一声砸进了水盆里。
水花溅起来,把蹲在一边的秦时和杂役都吓了一跳。秦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见杂役一边抹着脸,一边嘿嘿嘿笑了起来。
小黄豆也有些心虚,鬼头鬼脑的瞟了秦时两眼,又开始友好的冲着杂役叫唤。
杂役的手伸过去,又讪讪的缩了回来,有些胆怯的望向秦时。
秦时摸了摸小黄豆,对杂役说:“没事,它喜欢有人陪它玩。”
杂役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小黄豆的翅膀,见它并没有躲开,脸上不由得绽开一个大大的傻笑。
他不知道小黄豆的友好只针对心无恶念的人。秦时也不会特意跟他说这个。他只是觉得小孩子都喜欢找同龄的朋友一起玩耍,小黄豆的同龄朋友实在是太少了。
贺知年也蹲在一边看他们玩水,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小孩儿聊天。聊西宁最近几天的天气,聊附近的街市、谁家买卖做的好、谁家爱坑人……等等。
话题慢慢的就过度到了驿馆的那两位客人身上。
贺知年和秦时都和气,又有小黄豆这么一个萌物暖场,小孩儿早就放松下来了,也乐意跟他们闲聊天。
“前面那条街都是开客栈的,一家比一家贵。”小孩儿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小黄豆的尾巴上泼水,一边说:“有钱人都去住那些客栈了。我家生意不大好做,平时客人也不多。你说这几天?这几天就只有刚才下楼梯的那两位客人。”
秦时就说:“我看他们可不像是走商的。”
“不是走商的,”小孩儿对这个说法表示了肯定,“他们刚来那天在楼下大堂里吃饭,包袱就放在桌面上,里面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黄纸,还有阴阳罗盘……厨房的大叔都看到了。应当是两位道爷。”
第100章 水盆
杂役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虽然在驿馆里做事,也被人嘱咐过不能多嘴。但每个人对于“不能说”的尺度都有自己的理解,在小孩儿看来, 这些话就没啥不能说的。
当下这个世道, 出家人的处境有些艰难,不论是出门化缘, 还是夜里找地方投宿,都低调得不行。小孩儿在驿馆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时候他们还会遇见比较谨慎的出家人,为了行路方便,会刻意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
这种事见得多了,大家都会默契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不管朝廷对于出家人是个什么态度,信仰这个东西是始终都存在的, 普通百姓也乐意给出家人留一份体面。
正因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小孩儿才不觉得这种话题有什么需要保密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秦时身上了, 他这会儿头发半长不长的, 大约在小孩儿眼里也是一个还俗不久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