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72)
有阵法一类克制妖怪的东西存在,他们大约也不认为留在城门外的人就真的会有危险。
但秦时心里还是不痛快。
首先是被蒙在鼓里的不痛快。但他们本来就是流民,无权无势。被人轻视,隔离在秘密之外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哪怕在秦时生活的时代,哪怕他就是第六组的成员,但级别不够,一样有很多秘密是他没有权限去了解的。
因此这一点儿不痛快,虽然存在,但对秦时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最戳心的,还是被人随意摆布的不痛快——被自己的同类摆布、也被不知名的妖族所摆布。
他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命运被别人随意摆布。如今他离家何止是千万里,没有了固执的家长,没有国家针对特殊人才的培养计划,甚至也没有了来自第六组的种种规章制度所带来的责任与压力。
秦时却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变得更自由。
他一样要直面妖怪的袭击,而且比起封印在尧洲大阵里那些无法接触外界、时不时就要搞点儿事情给他们添堵的大妖,这里的妖怪更加肆无忌惮,手段也更加的血腥残忍——它们面对的并不是后世训练有素的第六组,不是一个完整有序的体制,而是无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秦时再没有哪一个时刻像此刻这般深刻的意识到在这二者之间——在普通百姓与妖族之间,搭建起一重安稳可靠的隔离带是多么的重要。
否则在这个妖为刀俎,人为鱼肉的世界,仅仅是想保住性命,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件困难得几乎看不到希望的事。
第53章 个体
看得久了, 秦时也算看出了几分门道。
这个阵法启动之后,就仿佛在地下开启了预埋好的搅拌机器,将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翻搅到了地下。
到了地下会如何……不知道了。但从它们闹出的动静来看, 这一条拥有搅拌功能的壕沟威力应该不小。
秦时就有些羡慕, 他要是也学会这样的神通就好了,也不必被大怪兽和小怪兽们一路追着跑。
这个时代, 封妖大阵刚刚成型,还没有最后合拢, 袁天罡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徒子徒孙肯定有不少都在忙活封妖的事儿。说不定某一天,他就能遇见几位,能从他们那里学几手神仙法术。
秦时挠挠脸蛋,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他问贺知年, “封妖的阵法,是袁天罡发明的吧?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建封妖大阵几乎耗尽了袁大师的心血, ”说起袁神仙, 贺知年的目光中带着敬仰之色, “大唐境内, 所有针对妖族设立的阵法都是他和他的弟子们带领镇妖司建起来的。不过这人是半仙之身,又不爱与权贵结交,一般人也只知道他是神仙,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没人说得准了。”
袁天罡是隋末唐初的玄学家。秦时对他的了解除了尧洲城外的封妖大阵, 就只有网络上能够搜索到的那些介绍了。传说他擅长凭风声断吉凶,精通相面、六壬及五行。其中最出名的, 就是与李淳风一起完成的《推背图》。
远处宛如地龙翻搅一般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
夜空中的云朵合拢又散开,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已经没有了成片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虫潮。
那条绞杀了无数虫妖的光带, 也慢慢黯淡下来,一点一点没入了地下。
秦时总觉得虫群之前所在的位置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夜色里蠕蠕而动。尤其在光圈消失之后,这种感觉反而变得更明显了。
秦时觉得一口气又被提了起来。他不确定的问贺知年,“你看到了?”
贺知年摇摇头,“看不清楚。”
秦时小声问他,“会是蛊雕吗?”
“不确定。”贺知年说:“但是从蛊雕的习性来看,它们从精绝、且末,一路杀到楼兰、石雀城,想要入关的目标是很明确的。”
而且从蛊雕的天性分析,它出门打猎,会习惯性地召集各路妖怪,声势浩大的跟它们一起行动。像石雀城那种单打独斗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但那也是它们已经把石雀城彻底打服了,对方同意定时上交供品。
换句话说,它们是纯粹赶着点儿过去吃饭的。
“如果是蛊雕,”秦时不放心的问,“这个阵法能拦住它们吗?”
贺知年点点头,双眼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他身上那种笃定的神色让秦时一下就放松下来。早知道阳关城的周围有守护阵法,他之前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秦时盘腿坐在地上,膝上放着那把已经有些钝了的宽刀,匕首藏在靴筒里——这一路土里水里地打滚,却没有机会好好收拾保养,适合野外战斗的靴子已经糙得不成样子了。
秦时爱惜地整理好鞋扣,拂掉了鞋面上的沙粒。
“你知道哪里有手艺特别好的做鞋的匠人?”秦时突发奇想,他的靴子之所以好穿结实,是因为它的设计经过了无数次的实战考验,最贴合战士们的战斗需求。
在这里,虽然没有高科技的合成材料,但天然的皮质本身就是很结实的,又有韧劲儿。秦时觉得也足够用了。
贺知年一直觉得秦时身上的小配件很奇特,还很好用。听他问起制鞋匠,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一位老伯,他们家世代都给武将制作战靴,手艺很好。等回了长安,我带你去拜访他。”
“好。”秦时高兴了一会儿,又开始犯愁了,“工钱很贵吧?”
贺知年笑道:“你是我邀请的客人,不要操心生活上的小事。”
“那我也不能靠你养着啊。”秦时猜测贺知年的意思,大约是想要他投到贺家门下做家将,但他生平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不能做自己的主。
对他和贺知年来说,最好的安排还是继续做朋友吧。
能成为战友就更好了。
秦时心想,家将幕僚之流的,还是算了吧。
“我能打猎,”秦时想了想说:“去长安的路上,如果有人需要押镖,我也能做。”
他绞尽脑汁琢磨自己都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思来想去,发现自己除了长得结实一些,竟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能。
所有那些需要技巧的手艺活儿,木匠铁匠之类的,他都不会。做个货郎沿街叫卖吧,他又不会算账。而且他还是个半文盲,看书的时候,繁体字能连蒙带猜的看下去,写的话大约没几个字能写对……
底层百姓谋生的技能不会,上流社会的少爷们的基础教育,君子六艺,他更是一窍不通。
思来想去,竟然只剩下一招,那就是把团子放出来,让它在大野地里找一找玉石料……
贺知年听出了他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身份都要靠我作保,哪个人敢雇你去押镖?我当你是兄弟,你不要跟我见外。”
秦时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当他是兄弟,并不是要替自己的家族招揽家将。他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唉,话不是那么说的,我到底也是大男人……”
贺知年安慰他,“等入了关,陇右各地有贺家的产业,不必担心你我一路的盘缠。”
秦时从穿过来就在大野地里混着,对这个时代的民生、人情世故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要挣钱没那么容易,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等我挣了钱再还你。”他认真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