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44)
重明鸟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饭。
秦时从贺知年的嘴唇上收回了手指。他发现贺知年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唇线平直,即使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保持着一种果决的神色。
这样的人按理说心志坚定。秦时心想,也不知贺知年陷入了什么样的记忆中……大约不那么美好吧。因为他眉头微皱,整张面孔都透出一丝抗拒的意味。
在秦时的注视下,贺知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迷茫的神色在他眼里一闪而逝,很快恢复了清明。他有些疑惑的垂眸,看一眼搭在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秦时的手指。
秦时,“……”
有一种要背什么黑锅的不祥的预感。
秦时连忙把手指头缩了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掌,“小重明的蛋壳,它分给我们吃的。”
幼鸟抬起头,友好的跟贺知年打了个招呼。
贺知年舔了舔嘴唇上细碎的蛋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但他仍然记得秦时似乎对很多事都知之不详,便顺着自己的理智解释了一句,“重明鸟驱恶辟邪,蛋壳也是灵物,对九州的修行者来说,是一味难得的灵药。”
秦时品了品嘴里蛋壳的残渣,没品出什么灵气来。但也还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他觉得这东西灵不灵的,大约也要分用在谁身上吧。至少重明鸟这么低着头啄啊啄的,眼凑着小身体好像又胖了一圈。
秦时摸了摸无忧无虑的小鸡仔,抬头问贺知年,“向下游走?这些东西,对我们还会产生干扰吗?”
贺知年垂眸,也不敢再看对面岩壁上一片一片的萤火虫了,“我听说蜉蝣一族,有一支被人称作青蜉蝣,它们寄生于地下,生存之地多是地质结构较为特殊的区域。”
“奇特,”秦时咀嚼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听贺知年话里的意思,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应该就是青蜉蝣了。但这里要说地质结构有多么奇特也说不上。西部各地,关内关外,日常生活取水多靠地下河流。又有雪山雪水融化后渗入地下,汇入地下河流,滋养民生,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贺知年解释说:“以前曾有方士在地下阴阳火交汇之地遇见过青蜉蝣。”
秦时,“……”
秦时一头雾水。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阴阳火说的应该就是明火,比如地下岩浆,和诸如磷火一类没有温度的火焰吧?
秦时觉得贺知年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仿佛是个人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在这个时代,这一类的名词是十分普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秦时犹豫起来,担心问得多了会引来别人对他身世的怀疑。他虽然不打算一直跟同伴隐瞒自己的来历,但穿越这种事毕竟不好解释。要是被什么心思不正的人知道,搞不好还会惹来其他的麻烦。
秦时决定还是先不问了。
第33章 下游
贺知年没有注意到秦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自顾自的沉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说道:“青蜉蝣虽然会将人引入幻境,但其实能力并不强。我会中招,一是身上带伤,精气神不强。二也是有些大意了,完全没有提防。”
他还不知道秦时也中招了,是被重明鸟给叫回来的,还以为秦时这种从寺庙里还俗的僧人身上有佛法加持,怀里还揣着重明鸟这么一个瑞祥,故而邪祟不侵。
秦时也懒得多做解释,他只想知道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贺知年指了指地下河奔涌的方向,“咱们从上游过来的,这一路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合适的出口……”
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他这话说的有问题。事实上他们俩都是被澎湃的水流携裹着卷下来的,一路上被礁石给撞的七晕八素,甚至当中还昏迷过去了。换句话说,他们压根说不清这一趟漂流到底把他们卷出了多远一段路。这一路上有没有出口,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贺知年改口,“地下河流大多会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冲出地表。”
秦时点点头。他想到了楼兰城的取水房。沙漠地区,只有依附水源,人才有活路。地面上的人也会想尽办法寻找地表之下的河流。
再说上游还有一堆怪兽等着开饭,就算他们能确定这里距离昌马城到底有多远,也不适合往回走。
“走吧。”贺知年起身,伸出手来拉他,“尽量不要往岩壁上看。”
秦时一手捧着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的胖鸟,一只手拉住了贺知年的手。用力一拽,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
腿有点儿麻。秦时踉跄了一下,上半身前倾,肩膀撞在了贺知年的肩膀上,撞的他也跟着后退了两步。
小胖鸟被惊动,略有些迷茫地睁开圆豆眼左右张望,撒娇似的冲着秦时啾了一声。秦时低头看它,见被它拢在翅膀下面的蛋壳都差点儿飞出去了,难怪小胖鸟不乐意。
他把剩下的将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碎蛋壳收进了口袋里,有些发愁的问贺知年,“这些东西吃完以后,给它吃什么?”
贺知年拿手指戳了戳小胖鸟的肚子,得到了尾巴冲着他的待遇。
听到秦时的问题,贺知年想了想说:“蛋壳还够它再吃一天。蛋壳蕴有能量,是幼鸟最好的食物。这里不缺水,有水的地方应当有鱼,还有山岩里的苔藓、小虫之类的,都可以作为重明鸟的食物。”
秦时放心了,他翻了翻口袋,把昏昏欲睡的小胖鸟塞进自己身上最大的一个口袋里,塞进去之后还体贴的在口袋外面轻轻拍了两下,好像在哄小娃娃睡觉。
贺知年,“……”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自己戳了小胖鸟的肚子,就被它用尾巴对着了。
随着他们起身,附着在岩壁上的青蜉蝣无声无息地飞了起来,像一群受到惊吓的萤火虫似的,在地下河上方的水雾里盘旋良久,才又无声无息地落回到了岩壁上。
秦时回头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浮起一丝疑惑,不明白只是地下河,又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青蜉蝣在这里停留呢?
在幽暗的环境里赶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有自然光线,他们分不清日夜,也顾不上考虑日夜的问题,只能走一段停下来休息休息,然后起来继续赶路。
身边是湍急的河流,凶猛地撞击在两岸的岩壁上,细碎的水花扬起半天高,雾气一般笼罩在河流的上方。河对岸岩壁上的青蜉蝣也像是隔了一层纱,闪闪烁烁的光点也显得遥远又朦胧。
脚下是湿润的沙土和嶙峋的岩石,并没有适合人行走的路段。
景色仿佛凝固了,除了两岸附着着青蜉蝣的微微泛光的岩壁,就只有咆哮着冲向前方的河流,这让秦时有一种陷入了迷境的错觉,仿佛遇到了“鬼打墙”。
这种重复的景色会给人的神智带来极大的冲击,令人情不自禁的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在这样叵测的环境里一旦心态崩掉了,那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秦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彻底疯掉了。
贺知年停了下来。
秦时惊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就有些迷糊了,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软乎乎暖乎乎的一个小毛团,轻声问贺知年,“贺大哥?”
贺知年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时看到他的双眼在幽暗的光线里泛着亮光,那是非常清醒的神色,好像令秦时感到有些惶惑的鬼打墙一样的景色,并未对贺知年产生足够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