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怖 上(7)
“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刘宇飞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即便是在画中世界,异常现象也是符合画作表现出的逻辑的。这幅画画的是中国民间办白事的某种场景,这种背景下的‘鬼东西’就通常不会出现在白天。”
“……有道理,”卫东若有所思,看向柯寻,“你怎么看?”
“我也想去看看。”柯寻说。
人的恐惧大多源于未知,知道得越多,恐惧大概就能越少吧。
从柴房出来,见东边房间里也走出几个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默不作声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正面的灵堂。
柯寻看见煎饼摊老板也在其中,脸白得跟纸似的,两条腿不住地哆嗦,走到他附近时,一股子尿臊味儿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会笑话他。
一个三十来岁,声音醇厚的男人看了大家一眼,指了指正房门:“进去看看?”
有两三个点头的,这几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到这画中世界。
煎饼摊老板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吟:“别——别打开那门!你们疯了?!那门里有鬼!有鬼!你们会把鬼放出来的!你们找死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嗷——”
忽然间崩溃了一般,转头就冲出了院子,消失在了灰沉沉的晨雾中。
“……他不会有事儿吧?”卫东连忙又去拽刘宇飞。
他吃过那老板家好几回煎饼了,味道不错量又足,实在不忍心这老板出点儿什么事。
“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刘宇飞狠狠甩开卫东的手,根本不想再搭理他,跟着那醇厚声音的男人和之前那几个点过头的,一起往正房屋走去。
“他昨晚怎么跟你说的?”柯寻就问卫东。
“我哪儿还记得,早吓忘了。”卫东皱着脸。
“先进去看看再说。”柯寻指着正房屋。
经过那对儿纸扎的童男童女身边时,柯寻顿了顿脚。
这会子倒装着跟没事儿人似的,昨晚它俩的表现可不是这样。
柯寻飞快地在那童男的脸上扫了一眼,这张画工粗糙的脸和昨晚贴在他面前的那张脸毫无二致,还是那副弯月眉小红嘴的笑容,还是那双死气木讷的杏核眼。
越过这对儿纸人,柯寻正要迈进门去,却见站在门口的牧怿然偏头看了他一眼:“里面不太好看,想好了再进。”
柯寻眉尖微挑,看向身边的卫东:“你要看吗?”
卫东拼命摇头:“不看!我怕做噩梦。”
柯寻抽了抽嘴角:“咱们现在这处境跟噩梦也差不了多少了。不看闪边儿去。”
“你要进去看啊?”卫东吃惊。
柯寻点头:“我得看看,就算是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否则我不甘心。”
“那……那要不……我陪你进去?”卫东一脸舍命陪君子的苦相。
“用不着,”柯寻推开他,“这好几个人都在里面呢,你闪远点儿。早起撒尿了吗?”
卫东:“……没。”
柯寻:“去撒吧。”
卫东:“哦。”
看着卫东走远了几步,柯寻才转回头来,正接住牧怿然望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见他要将视线移开,柯寻走上前,忽然笑了笑:“刚才你拦着我,不让我第一个进入东子他们的柴房,是怕我猛地看见让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受到刺激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面冷心热?”
牧怿然没有理会,迈步往屋中走,柯寻伸臂,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把:“谢谢。”
话的尾音在他看见屋中情形时,戛然而止。
正房的确是停灵的灵堂,挂满了布幔幡帐和纸钱元宝,正中是黑底白字,写着大大的“奠”字。
黑漆的棺椁就摆放在屋中央,棺前设有香烛供品,供案前两个蒲团,还有个供烧纸祭奠用的铜盆。
腰间系着写有“民”字布条的那三个人,倒在屋中不同的位置。
三个人身上的麻袍完整如初,没有破损,不见伤处,然而再看向这三人的脸,每一个人脸上的眼睛位置,都已成了两个血洞,浓暗的血水爬满了肌肉扭曲狰狞的惨白面孔,不知是因惊惧还是惨叫而张大到极致的嘴,露出黑洞洞的喉口和一口青白的、渗透着血丝的牙齿。
有两三个人因为这样一副可怕的脸而惊到脱口而出一声低吼,还有一个直接扭头就出了正房门。
柯寻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却见那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反而走到尸体近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柯寻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口棺材上。
虽然在现实世界中,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早已施行了火葬,不过他也从电视上见过棺材这种东西,打量之下目光突然一顿,拉了旁边牧怿然的胳膊一把,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看这棺材——竟然没钉钉子。”
牧怿然眼皮儿一动,不露声色地慢步走过去,围着棺材绕了半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甚至伸手摸了棺材一把。
柯寻看着他,等他走回来,低声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牧怿然没理他。
柯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过去掀棺材板儿了。”
“你找死。”牧怿然冷眼看他。
“更正一下,是死里求生。”柯寻翘了翘嘴角,微微扬起个没有笑意的笑来,“被动挨打就是等死,这不是我的习惯,我得找到答案,没有答案就找问题,找出问题再解决问题,我不想死成这三个人的样子,你看见了么,这三个人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屋里这些东西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这说明什么?”
牧怿然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说明这三个人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柯寻的声音冷下来,“他们除了惨叫什么都没干,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就算杀死人的是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也要在死前知道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要做出一切尽我所能做出的抵抗,就算最终难逃一死,好歹我也算对得起自个儿这条命了。”
牧怿然对上柯寻直视过来的目光,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投向那个蹲地检查尸首的男人,沉声说了一句:“他是医生,先等他的验尸结果。”
柯寻就没再多说,站在旁边静等。
说是验尸,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也只能做简单的检查,医生很久后才站起身,看了屋里的这几个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皮,醇厚的低音慢慢响起:“这三个人,是活活吓死的。眼睛是在死前被利器硬生生剜走的,这种利器可能是很尖很窄的匕首,也可能是……坚硬的长指甲。”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齐齐望向屋中的那口棺材。
“再仔细检查一下这屋子吧。”医生平静地说。
众人没有说话,默默地分散开来,小心且谨慎地检查这间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还要找这幅画作者的签名或是钤印,就算眼前情形让人心寒胆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仔细找下去。
柯寻扯下一幅幔帐,给死去的三人遮上了脸。
牧怿然立在门边,双手抱着怀,似是陷入了思索。
柯寻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签名或钤印,就要迈出门去,一眼瞅见门口的童男童女,又退回来,问牧怿然:“我要是把这俩货用火烧掉,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第8章 白事08┃棺木。
“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牧怿然冷淡地看他一眼,“上一个干过类似事情的人,遭到了异常惨烈的反噬。”
“行吧,那不烧了。”柯寻摊摊手,“那我要是在它俩脸上画个乌龟王八山羊胡什么的呢?”
牧怿然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在中国的神鬼文化里,不论神鬼,皆不可辱。”
“那他妈的神鬼就能辱人了?”柯寻无奈。
众人检查过后,都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发现,看了看天色,虽然灰沉阴瞈,也知道已是天大亮的时候了,就关了正房门出来,往院外走去。
柯寻想起昨晚那个老头交待过,今天早上八点还要到他那儿去集合,就叫上了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的卫东。
一出院门就看见煎饼摊老板颓然崩溃地坐在地上,一脸的水渍,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卫东终于想起昨晚上刘宇飞跟他说过的话,过去拽了拽煎饼摊老板:“别干没用的事儿了,这地方跑不出去,你往哪儿跑最终都还会回到原地来,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吧,说不定今天就能找着回去的法子了。”
煎饼摊老板失魂落魄地起身,像个木偶般跟着众人的脚步。
柯寻问卫东:“怎么跑都回到原地是怎么回事?”
卫东指了指远处灰雾蒙蒙的深处:“刘宇飞说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回到你起跑的原点来,这就跟一幅画摆在你面前,画上的人往画框的左边跑,跑到框外的同时人又会出现在画框的右边一样,然后又跑回到原地,你明白吧?反正你怎么跑也跑不出画框去。”
“……真特么绝望。”柯寻叹气。
“你在那屋里都看出什么来了?”卫东问。
柯寻简单给他讲了讲,抬眼看见走在前面的牧怿然,加快了步子追上去,并着肩问他:“小牧哥哥,说说看,那会儿你在那灵堂里都发现了什么?”
牧怿然闭了闭眼,柯寻在他冷峻如冰山的脸上硬是看出了几丝无奈,不觉就软了眉眼,没有催问,就只歪着头看着他,静静地等。
牧怿然垂眸看了眼横在面前的这张脸,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让这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慵懒,有些不羁,可两条张扬漂亮的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又特别的纯粹和认真,黑白分明的,一睇一眄间,闪动着澄澈的光。
只看这张脸,还真看不出这人有着一股子厚脸皮二货的属性。
抿了抿唇,牧怿然挪开目光,低声开口:“那口棺材的木料,有问题。制造棺材的木料,通常多用楠木、桐木、松木或杉柏混合木这类木材,可灵堂里的那口棺材,用的是纯柏木,不掺杂的柏木。”
“所以?”柯寻看着他。
“在中国部分地区的丧葬文化里,制作棺木的木料,禁用纯柳木或纯柏木。”牧怿然声音低浅,“旧习相传,柳树因为不结籽,用它做棺材木料的话,会导致绝嗣。而如果用纯柏木制棺,会遭天打。”
“天打?”柯寻扬眉,“天打雷劈?”
牧怿然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所以,用纯柳木和纯柏木制棺,是一种丧葬忌讳,有相关习俗的地方,通常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