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怖 上(8)
柯寻转头看了眼已经落在远远后方的李家宅院:“可这家人却犯了讳,这说明……”
“说明是故意为之,”牧怿然也目含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明知而故犯,这种作法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化忌讳,为诅咒。”
柯寻:“……诅咒?厉害了。这是为什么呢?”
牧怿然垂眸,似也在思索:“哪怕是画,内容也要符合逻辑,而如果是写实画的话,就更要结合实际。我们这些人,进入画中之后,就成为了画中角色的一员。这其中有守灵人,有砍柴者,有守粮仓的,有守库房的,有挖土掘坟的……”
“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柯寻望着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
牧怿然目光微闪:“少了丧葬仪式中的第二主角。”
“谁?”柯寻看他。
牧怿然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死者家属。”
柯寻醍醐顿醒:“对的,昨晚那院子里除了咱们这些人之外,就没有别的角色了。等等,会不会死掉的那三个人就是死者的家属?”
“不是。”牧怿然用下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我们这些人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如果是死者家属,穿的应该是重孝,或者就算不是,装束也不会一样。根据昨晚在那老人家里‘被安排’的情况来看,我们这些人应该是‘村民’。”
“那为什么要让村民守灵?”柯寻问。
“一些人口少的村庄,一户人家办红白事,全村人都要去帮忙。”牧怿然答。
柯寻就问:“难不成小牧哥哥你是朴实的农民兄弟出身?”
牧怿然冷冷看他:“多读书。”
“我体育系的。”柯寻脸上毫无愧色,“话说,书里能教你怎么识别棺材木料?”
牧怿然不大想回答的样子,但好像又怕被柯寻缠着问,只得勉为其难:“我有痴迷木艺的朋友。”
这个“痴迷”就很有讲究了,通常伴随着痴迷而来的就是疯狂进行安利——估计平时没少被安利关于木头的学问。
“那么死者家属为什么没出现呢?”柯寻找回话题,“死者被人用柏木棺材诅咒,家属就没点儿说法?给死者做棺材的人又是谁?”
牧怿然淡声:“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大概就能离开这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昨晚那个老头儿的家,进门后见当屋的桌子上摆着包子米粥和碗筷,老头儿死气沉沉的眼睛扫过众人:“大家昨夜辛苦了,先吃早饭吧。白天没有什么活要干,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天一黑还来我这里,我给大家安排今天晚上的活。”
说完老头就转身进了里屋。
柯寻正想着桌上的食物会不会有毒,却见已经有两三个人走过去坐下开吃了,柯寻看了看牧怿然,见他面色有些沉,但也向着桌子走过去,给自己盛了碗粥。
“真没事?”柯寻坐到他旁边,看着他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动作优雅。
旁边的刘宇飞冷嘲地接口:“放心吃吧,要是食物里有毒,就没必要弄出这么多玄虚事儿来折腾咱们,直接扔屋子里饿上一个月,没人活得下来。”
柯寻仍然看着牧怿然:“那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粥里有屎?”
牧怿然冷冷剜他一眼:“想一秒速死我成全你。”
柯寻立马想起昨晚自个儿被这人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形来,就说他:“别闹,快吃。”
伸手抓过两个包子,十分狗腿地递给牧大佬一个,牧大佬没理他,被卫东伸手抢了过去。
旁边刘宇飞一边厌恶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稀汤寡水的米粥,一边继续和柯寻说话:“他脸色不好看,我猜是因为那两个去挖坟的都死了的缘故。”
柯寻一顿,数了眼屋里的人头,发现的确少了昨天去挖坟的两个:“你怎么知道那俩死了?”
“因为那老头儿没有等那两人回来就让我们开饭了,”刘宇飞指指里屋,“如果那两人还活着,老头儿会等人齐了才说刚才那番话。”
“草。”卫东在旁边低骂了一声,“一晚上就折了五个,照这样的效率,今天过后咱们还能剩下几个?”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就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有的人一脸麻木,有的人似有所思,有的人失魂落魄。
这顿饭的味道也实在无法形容,粥是凉的,包子是硬的,几根咸菜棒子上面挂着白毛,包子馅也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吃起来像草,还带着马粪味儿。
不过再难吃还是得吃,否则不知道体力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一顿难吃的饭很快完毕,牧怿然站起身往外走。
柯寻拉着卫东跟上去:“去哪儿?”
“外面走走,找线索。”牧怿然沉声答。
“能乱走?你不怕遇着内什么?”卫东问。
“根据画反映的内容来看,白天应该没事,”牧怿然说,“何况老头儿刚才的讲话里,也没有提到不许到外面,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我们跟你一起去。”柯寻决定抱紧大佬大腿不放松。
牧怿然没理他,大长腿一迈就出了院子,直奔着村子北边的方向去。
村北是一片荒地,更远一些的地方仍然是无边际的混沌模糊。
荒地上空,点点寒鸦叫声凄厉,盘旋几圈之后,落在一处土丘旁。
柯寻卫东跟着牧怿然大步走过去,却在土丘旁看到了两具尸体。
卫东大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后臀手并用地一连向后退了七八米才停下来,指着尸体哆嗦。
“闭眼,闪一边儿去。”柯寻挡到他身前,本来也不大想看这两具尸体的死状,却见牧怿然直接走到了近前,低着头在尸体上仔细地查看,就忍着不适也跟着往尸体上瞅了两眼。
这一看险些当场吐出来。
第9章 白事09┃肉段儿与乌鸦。
两具尸首虽然仍然保持着完整的人形,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两个人竟是不知被什么利器像切鸡排一般切成了肉段儿,并整整齐齐地原样码在了地上。
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血浸透,虬皱扭曲地贴在尸体上,身下的土也被浸成了黑红色,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尸身周围落着十数只乌鸦,见到牧怿然接近也不飞躲,漆黑的眼珠望着它,透着死寂。
柯寻转过身,张口要吐,吓得卫东再次臀手并用地又往后挪了七八米:“卧槽住口!你看见什么了?!”
柯寻摇手,硬是憋了半天才把那股作呕的劲儿给憋回去,深吸了两口并不好闻的空气,一咬牙重新转回身去。
牧怿然仍在盯着尸体看,似是陷入了沉思。
柯寻硬着头皮再次看向这两具尸体,两个人并排躺在那里,如果忽略掉身体被切成段儿的情况,这两人死时的姿势可以说是相当的平静,两条胳膊整齐地安放在身体两侧,腿也并得很直,头部也是标准地脸向上。
脸……柯寻看了几眼左边这具尸体,十六七岁的学生妹闭着她那双涉世未深的眼睛,面孔被血污掩去了本有的青涩,细软的长发被身下的泥土和着血搅成了糊乱的一团,正是含苞待放的青春的身体,此刻已成了一堆碎肉。
柯寻无从想象这个女孩儿死前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在被那股不可抗拒的恐怖力量当成牲畜一样宰割的过程里,她有多怕,多痛,多想回家。
柯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随即狠狠地捏成了拳。
“你检查完了吗?”他问牧怿然。
牧怿然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柯寻不再说话,走过去拿起扔在不远处的铁锹,就在旁边挖起土来。
牧怿然看着他,也没有再开口。
卫东站在远些的地方不敢过来,只好提着声问柯寻:“你干嘛呢?别瞎搞啊!”
柯寻只管扎着头挖土,没有理他。
半空的乌鸦越来越多,不断地往下落,见牧怿然立在尸体旁边不动,几只乌鸦不再盯着他,而是径直落到了尸体上,用它们的尖喙撕食起尸体的碎肉来。
牧怿然微微皱了眉,向后退了几步。
柯寻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一眼,突然怒从心头起,挥起手中铁锹抡向尸体上的乌鸦:“去你妈的!滚!”
然而这些乌鸦数量实在太多,挥飞这几只,另几只又落下来,甚至越落越多,很快两具尸体身上就已落满了乌鸦,几乎看不到尸体,全被密密麻麻的乌鸦覆盖了住。
柯寻不想碰到尸体,束手束脚地做了半天无用功,最后索性直接用土往尸体上盖,乌鸦们躲到了一旁,几十、上百只的乌鸦,齐刷刷地,森默地,冷冷盯着他看。
“柯寻。”牧怿然忽然沉声叫他,“停手,别埋了。”
柯寻紧紧握着铁锹抬头看他:“就任他们被鸟吃了?”
“你看看它们在干什么。”牧怿然冷冷看着他。
柯寻望向这群乌鸦,对上了一片漆黑死寂的黑眼珠。
“你要是埋了这两个人,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牧怿然语气里带着警告,再次后退了几步,“放下铁锹,过来。”
柯寻紧紧抿着唇,片刻后扔下了铁锹,大步走向牧怿然:“你查完了吗,我要回去了。”
牧怿然看了看他,淡然的语气里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一丝丝容让:“我没有要查的了。”
“东子,起来,走。”柯寻立刻转身,大步地沿着来时路离开了这片荒地。
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柯寻看到另外几个人结伴出了村,方向也是奔着那片荒地去的,刘宇飞走在最前面,见着卫东也没打招呼。
大家都在努力地寻求着线索。
柯寻情绪平复下来,转头看向牧怿然:“你刚才查出什么线索了没有?”
牧怿然看他一眼,语气淡然:“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把自己查到的线索和你共享?”
柯寻被噎了一下,卫东也在旁边张口结舌,望着毫不停留继续往前走的牧怿然的背影:“话这么说虽然也没什么错,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扎心……”
柯寻垂眸想了想,快步跟上去,偏脸看着牧怿然:“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义务把自己得到的线索跟我这个还不算太熟的人分享,咱们非亲非故,你告诉我是情分,不告诉我是本分,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恨你怪你,现在也本就是个万事有偿的时代。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从合作互利这一点来商量一下吧。我觉得我这个人还是有点儿利用价值的,我也不白要你的线索,你有付出,我有回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