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同学总是不肯告白(63)
最后才是十枝空。
浑浊不堪的黑色液体爬过“它”所不钟意的目标,对准室内仅剩的活物一涌而上。
先是小腿再是膝盖,没过腰线后十枝彻底动不了了,他身上的狩衣此时也成了累赘,让他更沉甸甸地淹在了黑泥中。
可是这些只是外物的侵扰。
银发少年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他想要用手捂住脑袋,但迅速上爬的黑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连他的呼吸都要夺去了。
——他被全世界的恶意所拥抱着。
黑泥没过口鼻,渐渐地连视野也被浑然的漆黑所占据,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人的听觉会在视觉被遮蔽的时候放大,尽管十枝空拥有的是非常规意义上的听觉,他还是觉得自己听到的心声被放大了。
——有人把全世界的恶捧到了他的耳边。
作为读心者,十枝空一直无条件接受着外界的一切心声。
正面的、负面的,生物的感情多种多样,正这样的丰富多彩才没让十枝空被负面情绪压垮。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快被恶意侵蚀了。
无数满含憎恶怨恨的絮语贴着他的耳廓,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地阐述着“他”即为恶的事实。
第一遍时,他站在那。
第二遍时,他不甚理解。
……
第七遍时,他试图睁开双眸却只看到无边的黑暗。
……
第——遍时,他重新阂上了双眸,放任自己被恶意压弯了膝盖。
——棘,快点来救救我。
——……棘。
——棘我好难受啊。
——棘……你在哪里……
——棘。
——狗卷棘。
——棘棘棘棘棘棘棘棘棘。
——“棘。”
涉谷某个角落里忙着救人的咒言师若有所感,他抬起头看向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幕——漆黑而不祥。
看了会,狗卷没发现什么。
于是他低下头,继续举着喇叭去救援需要疏散的民众。
如果忽略莫名的心慌的话,他的确没感受到什么。
第51章 侵蚀
银发的孩子站在人群中。
他问:村长伯伯为什么不说心里话?
身边无数围观的人停下了窃窃私语, 面容模糊的空白面庞齐齐地转向了他,看得年纪不大的孩子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些无脸的村民问他: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他张了张嘴,看向了场景中心停下了争执的二人, 那二人也扭头看向了他。
他沉默了一瞬, 回答说:「村长伯伯想要——叔叔去死。」
口中说出的人名缺失没有具体的指代,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二人之间与老者对立的中年人忽然僵住身体,笔直地栽倒在地。
血流了出来,毫无征兆地没入了脚底的黄土中。
他被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周围的人却在短暂的沉寂后陷入了狂喜之中。
对,他们没有因为一条生命的意外逝去而感到伤心难过,他们欣喜若狂。
他周围的村民说:出现了出现了, 他们所期盼的出现了。
他周围的村民说:就是他就是他, 他们所寻找的诞生了。
无脸的面孔开始以他为中心聚集,他想逃他想躲但无处可去, 逐渐地,他被大大小小的无面人拥在中间。
接着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举到高处。
光线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到面容比其他人清晰些许的村长用高亢的语调向村里的人宣布——
——「神子降临了。」
……
他走不出这间神社。
老旧的神社在一天之内被粉饰一新, 还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便把他塞了进去, 吃穿用度一夜之间全由他人来提供、伺候。
懵懵懂懂的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清晨便被村民从散发着莲花香味的被褥中挖了出来,接着是繁杂的洗漱与装扮。
没有脸的年轻、中年女性在他身边来来去去, 等她们散开时,他靠在了松软的坐垫中。
身上穿着的衣物是他从没接触过的构造,宽大的裤管和袖口差点把他绊一跤。
头顶悬挂着繁复的纱帘, 他不识字, 也就认不出纱帘上纹绣着什么。
他等了会没有人来, 跌跌撞撞走到门口,他想要拉开纸门离开,却不想打开的那一刻撞入了一张空白的面孔中。
「您要去哪里?神子大人。」尖细的嗓音扯着他的耳膜,那人拥着他退回室内,「神子大人,您快展现一下神迹吧。」
一个无脸人走了进来,接着是好多无脸人走了进来。
银发孩子懵懵懂懂地居于高座。
他张了张嘴说:可我现在听不见啊。
底下躁动了起来,刺耳的声音接连响起交错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逃避。
他们说:您怎么会听不到呢?您一定要听到啊。
乌压压的人头抬了起来,白色的色块连成一片。
他们说:您快听听我们的想法吧。
他们又说:您快点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倏忽间他与门的位置拉远,昏暗的环境拉长成一条长廊,虚无飘渺的白色消失。
他想要站起身,可腿上传来的分量令他动弹不得。
银发孩童低下头,目睹的骇人场景使他瞳孔一缩。
他站在了尸山血海之上,无数没有脸的村民向上伸出手,像是攀援在他身上往上爬,又像是拽着他的衣角,要将他溺亡在无尽的欲念中。
孩子的身形并没有多大,很快裤脚、袍角都被贪婪的手掌占据,孩子低垂着眼眸,就在人类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肌肤时,变化产生了。
他的身形迅速抽条,身上穿着的狩衣也随之一起改变样式,一点点变成了他熟系的模样。
之前他是听不见的,现在他听清楚了。
他听清楚了这些套着须摩提村落里村民壳子的东西是如何向他倾吐恶意的。
他也看到了没有形象的“村民”在渐渐聚合,最终无垢的白被染上了浑浊的黑,一直刻满不祥咒痕的手从中探出,死死攥住了银发少年的胳膊。
黑色黏稠中浮现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瞳,盯着银发少年逐渐暗淡、闭合的金色桃花眼。
“下来吧。”那个东西说,“你逃不掉的。”
“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声音,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下来吧……下来吧。”
“来实现我的愿望,让我降临于世——”
井之头线涉谷站的大街口处,静得没有一个活物。
这里的场景与周边稍显不同,黑泥呈不规则的溅射爬满了各个方向的建筑物与地面,不祥的液体持续灼烧着环境。
而场景的中心还是高悬于上方的那条空中走道,不断有黑色液体从上面溢出,滴滴拉拉地流到地上。
再往里看去,缓缓流动的黑泥在长廊中央聚成一个不到一米长的“茧”。
说是茧,其实更像一个缓缓跳动的心脏。
黑色液体不但构造出了一层坚韧的圆形薄膜,更是在外层上密织出了数条纹路,从“茧”上一路延伸到地面各处。
“茧”缓慢跃动了一阵,然后停滞下来。
——“破壳而出”的时刻到了。
黑色薄膜于某一时忽然固化,再是产生无数缝隙,片片碎块脱落下来,一点点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躯体。
银发少年以婴儿蜷缩的姿势侧躺在那,等黑泥从他身上完全褪去后,他睁开了那双无机质的金眸。
十枝空醒了过来。
车站的地砖冰冰凉凉的,躺了这么久都没用人类的体温把那块地面捂热。
他睡了多久来着?感觉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中他被困在山顶,并不是须摩提山的神社中,而是光秃秃的山头,只有一棵枯老的古树,干瘪的枝丫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地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