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上(193)
徐福却在此时摇了摇头,“不,此事我必须应下。”
“明知那人背后不安好心,你还要应下?”嬴政微微皱眉。其实此事未必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极有可能被对方利用起来,往徐福身上泼脏水。哪怕只是泼脏水,嬴政也不愿意见到。他的人,他来护着,容不得任何人来下手。
不过徐福此时显然还没有背后站着大boss的自觉,所以他又按照自己一贯的处理习惯,在心底做了决定,“他要祭祀,那我便祭祀好了,左右如今谣言都传出去了,我若是不站出来,恐怕还有人说我是心虚。”每次有人对着他跪拜,口称神仙,徐福虽然觉得有些雷人,还有些杰克苏,但是称他神仙,总比称他“灾星”,更甚至想将旱灾一事套在他头上来好吧。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猫咪,可以随意搓揉呢?
“我不仅要祭祀,我还要把祸水往那个人头上引。”徐福冷声道。
嬴政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本还有许多想要劝诫的话,顿时全都咽回去了。他怎么忘了呢?徐福如今不仅是他的人,徐福更是一个独立的人,徐福从来都不会肆意依仗着自己,而去躲避旁人算计和暗箭。
徐福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这段时间以来的颓然倒是一扫而光。
有了个躲在暗处的对手,倒是比吃了补药还管用,一下子就令他精神焕发起来了。
嬴政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寡人还得感谢他了?
“若是有哪些地方需要寡人出手,告知寡人便是。”嬴政忍不住出声道。徐福太过独立,也不是件好事儿啊,嬴政觉得自己连个使得上的地儿都没有,实在太令他挫败。
初时嬴政动心时,还想着将徐福如同旁的君王养娈宠一样养着,他可以展开自己的羽翼,将徐福充分护佑在自己之下,那时他断然不会想到,之后他与徐福的关系,竟是会渐渐变成这样。他在徐福的跟前,哪里还找得回半点君王的尊严和气势?想一想,第一次出言威胁徐福,说他若是欺骗了自己,便将他挂在那桅杆上风干……这画面想来,竟好像是上辈子时的事了。
这段时间步步紧逼的压力,让徐福的情绪变得不太稳定,偶尔竟然还会多愁善感一下,不过这倒是让他某些方面变得更细腻起来了。
就比如此时,徐福发觉到嬴政的情绪似乎不怎么高。
“阿政,你在担心我?”徐福当然不会猜到嬴政的心思,他只以为嬴政是对自己放心不下。
毕竟每次嬴政对着他面露不快之色,都是因为担忧他的安危。
如此一想,徐福的思绪猛地滞了滞……好像,嬴政对他的关心和担忧总是更多一些。
“寡人自然是担忧你的。”见徐福总算没有那般没心没肺了,嬴政心中的情绪倒是被熨帖地抚慰了,进步一点点,到了日后,徐福就能突飞猛进,认识到寡人那火热的爱意了嘛。
不过嬴政话说完,就发觉徐福又走神了。
“阿福?”
“……”
嬴政不得不拔高声音,“君房。”
徐福对这个名字实在陌生得很,但正是因为陌生,反倒将他从思绪中抽出来了。
“可是在思考祭祀之事?”
徐福摇头,脱口道:“我在思考,我曾经担忧过你吗?”
嬴政怔了怔,心底暗暗好笑。徐福能如此想,实在算得上是进步了……嬴政突然觉得有点儿心酸。真是好不容易等到徐福关心自己啊。
徐福话一出口,原本还觉得有几分羞耻,不过他向来就是心宽之人,就是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反倒将他那层羞耻的隔膜彻底撕下来了。徐福开口道:“我是担忧过你的。”
“哦?是吗?”嬴政倒是真没觉得,徐福何时为自己担忧过了。徐福这人,有时候明明只是外表伪装得冷清,但是越往后,他就忍不住觉得,徐福其实内里也是冷清的,只是看起来好对付的一个人,而实际上还是个对世间都淡漠的人。也不知是否与他成长环境和身世经历有关。
徐福迅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此时倒是来了底气,沉声道:“这是自然。你瞧,你从前加冠时,若我不是担心你,定然就不会为你算上那么多卦,还帮着你找玉玺了。本来我还为你着急,谁知道你心中根本就未曾放在心上,我那次还白为你担心了。还有后来,我替你去见吕不韦,把吕不韦给吓死了。还有,我为你去蜀地,解决水患。还有,我为你去魏韩……”
“……”嬴政憋得有点难受。他实在是想说,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走走玩玩,还想去寻那几个奇形怪状的鼎。
而徐福此时却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突然间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还有,你与赵姬吵架的时候,我也很担心你。还有胡姬背叛你,你看我都不敢亲近胡亥……”
明明是你自己就不喜欢小孩子。
“还有啊,我把龙阳君带到秦国来,也是因为担心龙阳君身负大才,留在魏王身边,会对你的统一大业造成阻碍的。还有,尉缭到秦国来的时候,还同我说你是个坏人,不怀好意、心胸狭隘、脾气暴虐,让我不跟你玩儿啊,但是我把尉缭臭骂了一顿啊……”说到这儿的时候,徐福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丝得色。
嬴政霎地抓住了这段话里关键的句子,“尉缭来秦国的时候,与你说了这些话?后来你才对尉缭冷眼相对?”
徐福顿了顿。
诶?他好像说漏嘴了……
尉缭骂嬴政的话,他本来是打算的一辈子也不说出来,给嬴政添堵的。
见徐福方才还说得滔滔不绝,而此时却突然不说话了,嬴政心下一动,胸口似乎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跳动着。他以为自己对徐福的宠溺,只是单向的付出,全然不见徐福有何感动,但是徐福对他付出却做得更为隐晦。
原来个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他竟然都不知晓……
怪不得后来尉缭见了他,也总是态度冷漠。只因为徐福这个师弟,为了别的男人,反倒将他骂了一通。
嬴政觉得自己,几乎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时徐福护短的模样来,一定是冷漠锐利,高高在上,又强压着气急败坏的。嬴政觉得自己就跟吃了花蜜一样,甜得过了头,但是却一点儿也不令人觉得腻乎。嬴政心头的快感简直就是建立在尉缭的伤痛之上的。哈哈哈……原来徐小福为了寡人,还痛骂过他师兄的……
嬴政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时徐福压根不知道嬴政是谁这一点。
一个是陌生人,一个是和自己上过床的人,哪怕就算是个炮友,那徐福也肯定先维护认识的炮友嘛。
这一想就有些不得了了,嬴政越想越觉得,说不定徐福说的什么蜀地之行,魏韩之行,也确实有几分是为了自己嘛。
就连这次卜筮,徐福明明心力不济,却还是想要举行仪式,平息百姓们的恐慌,说是为了咸阳为了秦国,但又何尝不是为了他呢……嬴政再往下想,简直就快要认为,其实徐福从一开始就很爱他了,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
徐福目光怪异地看着嬴政。
他脸上的神色怎么变幻如此之快?看上去还有点……痴汉?
徐福轻咳一声,恢复了清冷的姿态,“数一数,我也是有许多时候为你忧心的。”
在三川郡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也会忧心嬴政万一染病可怎么好,嬴政抛下他先回咸阳怎么行,见到嬴政遇上刺客,他更是气愤不已。
徐福心里的那杆天平,嗖的一下就平衡回去了。
看吧,其实我对他也很好的。徐福微微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可见我并不是个渣受。
为了不让嬴政再仔细问那日尉缭都骂了什么,徐福及时地转移了话题,“蜀地安然无忧,那秦国内会不会有人想要到蜀地去?”
“不会。”
“为何不会?若是他们都知晓,蜀地能躲过旱灾,他们不会一窝蜂地赶到蜀地去避难吗?”
嬴政面上淡淡,压下心中万般情绪,配合着徐福道:“不会有人相信的,从前在众人眼中,前往蜀地路途艰难,而且蜀地落后贫穷,这样的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会躲得过旱灾呢?没有一人会相信的。”嬴政顿了顿道:“不过寡人倒是坚信,若郑国能修建好水渠,那日后关中必然也能成为另一个蜀地,免去大旱之难。”
嬴政说这话的时候,都还在细细观察徐福脸上的神色。此时在嬴政的心中,他已经不自觉地将徐福,看作是面上清冷,内心娇羞(?)的人了。
若是嬴政在现代,那他必然会知道徐福适合一个词——反差萌。
徐福不知嬴政脑洞大开,他只觉得嬴政的目光有些毛毛的。呃,难道被我感动到了呢?徐福默默地往后挪了挪步子,然后才道:“不知日后韩国可会后悔,硬是将这等有才能的郑国,双手送到了你的面前。”
“韩王不会后悔,但韩非却已经后悔了。”嬴政冷笑了一声。
徐福都快将韩非给遗忘了,突地听到这个名字,他骤然想起来,韩非似乎……该死了吧?他不会是死这次危难中吧?
“如今韩非还在城中?”
“在,闭门不出。偶有人前去送些东西。”嬴政道。韩非虽然脾气令人觉得不喜,但他才能放在那里。嬴政也就干脆随他去了,能活下来,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得他重用,若是活不下来,那便也是天意,留不下这个一心为韩国的人了。
徐福暗暗记下,心道过些时日去瞧一瞧。
这韩非也算是他的“实验品”之一了,就和曾经的郑妃、龙阳君一个性质。
“王……阿政今日可用饭了?”
嬴政抬眼从他的腹部扫过,二话不说便直接令宫人上饭食了,“可觉辛苦?若是辛苦,便不要前去帮忙了,宫中宫人如此之多,何须你亲自去帮忙?”
徐福摇头,“我是恰好在师兄那里学一些东西。”
嬴政嘴角翘了翘,不怀好意地笑道:“学如何做更有趣的花样?”
徐福没搭理他,等饭食端上来,他就立刻低头的安安静静地吃饭了,他抬手去夹食物的时候,袖中的布条不知道怎么的就滑了出来。
嬴政见状,不由笑道:“寡人的奉常,原来还有这般小孩心性,竟是藏了根布条在袖中。”说着他便伸手去将那布条抓了起来。
嬴政抓起布条后,又觉得布条的模样实在怪异,上面像是浸着血一样,定睛细看的时候,还觉得那血像是会流动似的。就一个走神间,嬴政发出一声闷哼。
徐福差点打翻面前的食具,“怎么了?”他连忙回过头。
嬴政捏住了布条,“这东西,是什么?”
徐福定睛一看,差点眼睛都跌出来了。
嬴政的指尖竟然飙出了血珠。
徐福心头不快,只觉得这布条实在有些装神弄鬼,若是真有巫术的作用,那它为何不能成形?反倒跟个牛皮糖似的,日日黏在自己身上,就连做出来的新布条,也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踪。
徐福阴着脸将那布条抓过来,命人取鼎来。
宫人小心地将徐福宝贝的鼎取来,徐福将布条扔了进去,再点以烛火,随后搁置一旁,他便不理了。
嬴政蜷了蜷手指,“那物可是你之前取血浸过的东西?你在试巫术?”
徐福吃得有些饱了,就搁下了筷子,“嗯。有点儿邪门。”不过作为一个老是靠算卦,把人忽悠得找不着北的方士,他说人家邪门儿,好像有点儿的大哥莫说二哥的感觉。